華柩罪區

　　這個世界，其實相當的瘋狂醜陋，生存在此的人，臉上都載著面具，那是一張名為『虛偽』的堅固幻象，即使遭人撕毀，在那底下也絕對不是真實，而是另一張名為『謊言』的面具，更甚至，可能是『貪婪』或『驕傲』。

　　人與人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如此脆弱，如此堅韌。

　　陷害、爭奪、指控、贖罪卷、火刑，不斷上演的戲碼，發出凡人無法聽聞的沉重哀鳴，既是深沉又是絕望，就像是在屋頂上嘎叫的烏鴉般刺耳，又像是北風般寒冷刺骨。

　　沒有人知道，那是亡者心裡集結的怨恨與悲傷，那股對生的執念悄悄融入風中，一步步吞噬人心，引發新的悲劇。

　　太多太多的無辜女性在這瘋狂黑暗的時代裡，背負著不實的罪行成為犧牲者，在熊熊燃燒的火燄裡化為焦碳灰燼。

　　這是個『魔女』猖獗的年代。

　　為了保衛家園與信仰，一個又一個人們拾起尖銳武器，勇敢前往他們的戰爭討伐魔女，路邊、溪裡，隨時可以看見殘缺的女性屍體，不分老幼，儘管那些受刑而死的魔女，不是真正的魔女……

　　真相，往往醜陋得叫人作噁。

　　　　＊＊＊　　＊＊＊　　＊＊＊

　　滴答、滴答……

　　不知自何發出的滴水聲悠悠迴盪，就像是盤踞在此的亡靈附在耳際啜泣，惹得人打從底心感到不舒服，長期潮濕的地牢更是散發著濃厚霉味，混著瀰漫空氣的血腥味，融合成讓人幾欲嘔吐的腐敗氣息。

　　兩名負責看顧監牢的守衛，自左右兩端架著，不，應該說，他們像是拖帶死狗般，將一名金髮凌亂、臉色憔悴的女性拖至牢房後，便直接將她摔進裡頭，「妳們這些惡魔的娼妓，火刑算是便宜妳們了。」

　　匍匐在冰冷石板上的女性彷彿是想為自己的清白辯解，以帶著幾分憂傷和痛苦的翠綠眼眸望向他們時，非但換不來他們的同情，反而為自己招來更為粗暴的對待，兩名守衛在對她一頓踢踹後，對著她吐了口濃痰。

　　「呸，要不是得等魔女審判，真想直接燒死她們。」

　　「好了好了，等審判結果出來，我們去請求教士，讓你負責點火吧！想想看，那些可惡的魔女，將在我們的制裁下墜落地獄，多麼令人感到激動啊！」

　　「你說的沒錯，讚美主。」

　　「讚美主。」

　　當守衛們的交談聲由清晰轉為模糊，最後再也無法聽聞，一直瑟縮在角落的其他女囚，這才敢靠近新來的魔女，「妳……妳還好嗎？」說話同時，她們以著有些笨拙的動作扶起對方，就在她們看見對方手腕時，不由得發出低呼，「是『聖痕』啊！」

　　相傳，神子耶穌當初頭戴荊棘王冠，手腳分被羅馬人釘在十字架上，最後，為確認耶穌的死亡，由名喚朗基奴斯的羅馬士兵手持長槍刺入耶穌身軀，這些傷痕，被認為是耶穌為民受難的象徵，因此被稱為聖痕。

　　在耶穌死後，陸陸續續有教徒在手、腳、頭部出現類似的永久痕跡，即使湧出鮮血卻不覺得疼痛，即使留下痕跡卻不曾受傷，出現這種現象的教徒，得接受教會長時間的觀察，藉以瞭解，這是否為神蹟降臨。

　　通過觀察者，將會獲得教會承認，那是聖痕加諸在身的榮耀，但，聖痕僅會出現在虔誠的教徒身上……

　　倘若真是如此，為何她會被關入監獄？聖痕，不就是最為虔誠的證明嗎？「那個……妳……妳……」

　　看著原本攙扶她的女人們在看見她手腕後停下動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反倒發出一聲輕笑，「妳們想問，為什麼擁有聖痕的我會被關進魔女監獄嗎？」就在她自行起身的同時，一抹帶著嘲諷的弧度自她嘴角揚起，「他們稱我為『聖痕魔女．西荷莉絲』。」

　　當其他女人聽聞魔女這詞時，她們眼底再也掩蓋不住絕望，靠著同樣無奈的夥伴低聲抽泣，這些日子以來，每天都有人被帶去審問，辯駁與否，對她們來說，並不具有意義。

　　她們心裡很清楚，即使她們否認自己與魔鬼勾結，大聲的為自己提出辯駁，也會被認定為說謊或是仰仗惡魔的庇護，要是她們選擇沉默不語，為此感到害怕，又將被指為是默認自己的罪行，以及受到良心譴責而露出破綻。

　　若是她們繼續否認指控，她們將接受可怕的拷問，好比是用燒紅的烙鐵燙她們的手，或是逼著她們徒手取出滾水裡的聖戒……

　　當她們受到傷害而感到痛苦，便代表她們有罪，所以無法通過考驗，必須處以極刑。

　　曾經有人堅強的挨過這些酷刑，但等著她們的是什麼？不是自由與平反，而是更加殘忍的刑罰，因為她們自魔鬼那獲得足以遺忘疼痛的力量，所以人們必須更加嚴厲的折磨她們，直到她們氣絕或是認罪為止。

　　可認罪後等待她們的是什麼？是火刑啊！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那些用來辨認魔女的方式都不合理，無論結果如何，一旦被指控是魔女，等著她們的未來，除了死亡再無其他。

　　但是，因為害怕自己被劃上魔女同伴的記號，沒有人願意出面反抗這些漏洞，負責判刑的法官、辨識魔女的牧師則是在燒死魔女後，向她們的家屬索取判刑費用和慶祝魔女死亡的宴會金額。

　　要是哀慟女兒、母親與妻子慘死的家屬拒絕支付費用，將被以魔女的親屬一定也是魔鬼使僕的理由處死……

　　縱使知道機會渺茫，她們仍舊想活下去，試著證明自己的虔誠，但現在，擁有聖痕的人都被指為魔女了，還有什麼可以支援她們的希望？

　　「如果我有『贖罪卷』的話……如果我能有張贖罪卷的話……」當其中一名女孩掩著臉如此泣訴時，幾乎所有人的內心都衍生出怨恨的情緒。

　　是啊！她們要是富豪士紳的女兒，他們的父親會在她們遭到指控時，就會為她們向教會購買一張贖罪卷，藉以免除自身罪孽，但她們不是啊！她們只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只是個幫傭貼補家計的貧窮女孩，哪來的錢買贖罪卷？

　　「妳們那麼想要贖罪卷嗎？」當西荷莉絲自懷裡取出一疊贖罪卷，眾人的目光都被她手裡的紙張吸引後，她漾開一抹看似溫柔的笑容，「那就給妳們吧！」語末，西荷莉絲當真將手裡的贖罪卷撒向半空。

　　沒有人察覺，當她們為了搶拾贖罪卷而發生爭執時，西荷莉絲揚著混雜一絲冰冷的微笑，低語，「廉價的靈魂。」

　　是的，太過廉價了。

　　許久以前，贖罪卷只在教會急需用錢時而發行，它的作用也僅限於減輕罪人在煉獄所受之苦難，可現在，過於濫發的贖罪卷用途已遭扭曲，轉化為足以赦免一切罪孽的赦罪卷……

　　倘若這般浮華無實的廢紙，真能使人免去一切罪惡，獲得至高救贖，那，這些人的靈魂不單是廉價，更是無價值、無意義。笑意加深的西荷莉絲悄然退離爭執區，揀了個最為舒服的位置躺下後，閉眼休憩。

　　明天，有場審判等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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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夢之中，女人的呼喊聲、尖叫聲，混著哭聲與男人的咒罵聲，一波一波傳入西荷莉絲耳裡，那樣的真實與殘酷，但又帶著幾分惱人，至少，睡意正濃的她是如此覺得，但當她睜開雙眼，看清眼前的情況，她便理解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贖罪卷！

　　「我有贖罪卷，讓我出去！」

　　「看，這是教皇認可的贖罪卷，我是無罪的！」

　　「等一等，我也有贖罪卷！」平時總是躲在角落的女人們，現在都拼了命的往柵欄擠，盡其可能的搖晃手裡的贖罪卷，對她們來說，這張薄紙就是她們的希望，她們的自由。

　　然而，她們並沒有獲得想像中的自由，聞聲趕來守衛也沒有因此給予她們好臉色，「安靜點，妳們這些骯髒的娼婦！」守衛怒斥的同時，擠在柵欄邊的女人，幾乎都挨上紮實一棍。

　　一度吃痛倒下的人，顧不得依舊發疼的身體，頑固的爬起，雙手緊抓欄杆，「為什麼不放我出去？我擁有足以赦免一切罪惡的贖罪卷啊！」接著，她們換來守衛更為激烈的怒罵與對待，一棍又一棍、一腳又一腳。

　　直到再也沒有任何女人敢繼續爬起，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傳入耳際，西荷莉絲才緩緩開口，「傻瓜，贖罪卷只在妳們遭受指控時有效。」讓人分不清是憐憫還是冷漠的嗓音，在牢房裡悠悠迴盪，「當妳們身上留下魔女的烙印，贖罪卷對妳們再無任何意義。」

　　「神的憐憫，只會施捨在信徒身上。」

　　知道贖罪卷對她們沒用後，有些女人發出更加悽厲的哭聲，有些女人則是惡狠狠的瞪向西荷莉絲，那眼神就好比是在指責她，明明知道贖罪卷只會為她們換來一頓痛揍，為何還讓她們拿著贖罪卷受難？

　　殊知，西荷莉絲僅是發出不以為然的輕笑，用著讓人感到不舒服的目光看向她們，「是妳們選擇拾起贖罪卷的，不是嗎？」

　　在西荷莉絲的目光注視下，幾乎是每個人都不自在的揣緊懷裡的物品，是了，扣除她們打算用來為自己免除魔女罪責的贖罪卷外，她們懷裡還藏著幾張為自己和家人預留的贖罪卷。「妳懂些什麼？」

　　「擁有那麼多贖罪卷，甚至連聖痕都有的妳，懂些什麼！」

　　一直以來，她們將大半收入貢獻給家庭，可餵飽了弟妹卻使自己愈顯貧窮，即使每個星期都到教堂做禮拜，儘管她們比其他人都要虔誠祈禱，神父和牧師看待她們的目光，依舊像是在看待臭蟲般厭惡、冷然。

　　因為她們買不起贖罪卷……

　　沒有人會在乎她們平時的表現如何，不曾購買贖罪卷的她們，輕易被人冠上魔女的頭銜，毫無辯解機會的送入監牢。

　　唯有侍奉惡魔的無恥娼婦才會藉由假扮虔誠教徒來進行偽裝，因為她們企圖消化人們的懷疑，她們與惡魔交媾的最好證明，便是看似虔誠的她們，從來不曾購買贖罪卷！

　　將靈魂賣給惡魔的她們，並不珍惜上帝的寬恕！就是這些論點，令她們背負眾人的鄙視進入監獄，未來，她們甚至得無辜的送命……「像妳這種人……懂些什麼？」

　　「是啊！我不懂，也不打算懂。」說話同時，西荷莉絲移步來到柵欄前，接著，對那名穿著深紅色主教服、配戴小紅方帽的男性鞠身，「能在審判前刻見到您，是西荷莉絲的榮幸，尊貴的『樞機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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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樞機主教，因為獨特的衣著，又被稱為『紅衣主教』，是在眾多主教裡，經歷嚴格篩選、觀察和考核，最終獲得教皇提名任命的優秀者，他們不單是教皇所器重的智庫參謀，更是掌管教廷各部門的領導權，更甚至，當教皇逝世後，他們擁有著選舉新教皇的權利。

　　當這樣一位身份地位僅次於教皇的尊榮者，親自蒞臨魔女審判時，以無聲說明教廷對此次的審判何等重視。

　　「西荷莉絲，妳可承認與魔鬼來往，行使邪術來取悅魔鬼？」當西荷莉絲站上受審位置時，原本保持沉默的樞機主教終於開口，這一刻起，審問裁判的權力，正式移交，「如果，妳是受到魔鬼陷害，妳將在此獲得平反，在上帝面前，一切罪行將無處遁形。」

　　是了，儘管西荷莉絲身上的聖痕尚未獲得教廷認可，但，依照以往的慣例，西荷莉絲應當是最為虔誠的天主信徒，可，西荷莉絲卻不曾為自己辯駁，反而乾脆爽快的承認自己是位魔女……

　　最虔誠的信徒遭受惡魔引誘，成為罪惡的魔女，無論如何，教廷都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是啊！在全知全能的上帝面前，一切罪惡將無所遁形。」就在西荷莉絲開口附和樞機主教的同時，一顆散發著淡淡光芒的光球憑空出現在眾人眼前，彷彿不具重量般的飄浮在西荷莉絲掌心之上，「我想反過來請教樞機主教閣下，我是魔女嗎？」

　　這該叫人如何回答？光是那飄浮的光球，就以超越尋常人類的能力範圍，說她是魔女也不為過，但她身上卻又出現聖痕……

　　就在樞機主教思考究竟該將她歸類在哪一邊時，散去光球的西荷莉絲再度搶奪發言權，她將雙手舉高，讓人可以清楚看到她手腕的痕跡，「傳聞，唯有最為虔誠的信徒才得以浮現聖痕，既是如此，為何會出現聖痕魔女這樣的荒謬指控？」

　　「難道，你們認為魔鬼可以假冒上帝賜予神蹟！」

　　或許是受到堅定信仰的影響，在西荷莉絲作出那番幾乎污辱教義和上帝的發言時，樞機主教幾乎是下意識開口駁斥，「太荒謬了！西荷莉絲，這是對上帝的不敬，對教義的污辱，是種邪惡異端！」

　　剎那間，整個審判庭發出細微的吵雜聲，因為樞機主教方才的發言就足以認定西荷莉絲是位異端教徒，這無疑是在宣告，魔鬼欺瞞了上帝的雙眼，在魔女身上留下聖痕，或者是，魔鬼引誘聖痕教徒的墮落……

　　無論是何種結果都夠讓人感到驚恐。

　　即使是出言駁斥的樞機主教，此時應該也深感懊悔，聖痕與魔女本就是一種不該同存的矛盾，他一時不慎的失當發言令事情演變成最糟狀況，現在，不管是承認西荷莉絲的聖痕，還是讓西荷莉絲背負魔女之名而死，教廷都將產生動搖。

　　像是看穿主教內心掙扎的西荷莉絲，揚起一抹帶著冰冷與嘲諷笑容，將手腕舉至最能令樞機主教看清的位置，「那麼，您否認這個聖痕囉？」

　　「不，我認為尚有觀察必要，過去，也曾有數位聖痕者獲得上帝恩賜，擁有替人治病、探知未來的神力。」

　　哼，她總算見識到教皇心腹的能力了。對於樞機主教這番聽似簡單的話語，西荷莉絲心裡倒有著不同解讀。

　　方才，在西荷莉絲蓄意引導下，事情陷入最為混亂的發展，可那名樞機主教不過動搖數秒，就作出足以扭轉局勢的發言，意圖藉由過往聖痕者的能力，將她一開始弄出的光球歸納於神蹟，接下來，應該會把控告她是魔女的人，以魔鬼使僕的罪名處份。

　　最後，等教廷替她的聖痕作出證明後，她八成也會被悄悄處理掉，一來保住教廷的地位，二來死無對證，好個陰險計謀……

　　西荷莉絲眼眸閃過一絲詭異神彩，接著，她猛然轉身，伸手指向後方的聽審群眾，「那麼，我在此以魔女的身份自白，在上帝見證之下，指認所有同黨。」每指向一處，她便朗聲說出一件秘密，「我承認自己因應威廉夫婦要求，賜予他們魔鬼的幫助，以邪術治癒他們病危的獨子。」

　　「由於瑪莎蘇姬小姐的一再請託，我利用魔鬼給予的藥方為她除去臉上紅斑。」越來越多人在西荷莉絲的點名之下臉色刷白，「哈里斯夫人利用我的占卜術，尋回她的家傳寶石項鍊。」直到聽審席的人都遭到指名後，西荷莉絲將視線移回審判庭，「西倫法官，你還記得，那個因為受到你侵犯而發狂的可憐女僕嗎？」

　　「那時，你為了處理這麻煩，支付一筆遮羞金那女孩的家人後，把那女孩丟在我的庭園吧？」最後，西荷莉絲指向佇立在樞機主教身旁的神父，「梵德倫神父，需要我告訴大家，你和方才被火刑的魔女，那見不得人的私情嗎？」

　　彷彿是抱持著同歸於盡的念頭，西荷莉絲將懷裡那疊泛黃薄紙扔向高處，「既然你們指控我是魔女，就代表你們早就清楚我與魔鬼來往，那麼，請求並接受魔女幫助的你們，也是魔鬼的信徒吧？」

　　「還是說，你們以為燒死我，就能隱藏你們所犯下的罪行？」飄落的紙張上頭，詳細記載著時間地點以及對象和請託過程，不少紙張上頭，甚至附有當事人的親筆簽名。

　　「親愛的同伴們，我們應該一起接受火刑啊！」

　　當眾人因為秘密遭到揭穿而臉上慘白，西荷莉絲發出一聲輕笑，「呵，你們到後頭才發現我有聖痕的吧？」這聽似為眾人解困的話語裡，隱藏著更大的惡意，「發現我身上擁有聖痕後，仍舊堅持指控我是魔女對吧？」

　　「如果我是魔女，接受魔女幫助的你們，就是惡魔的信徒。」斂去笑顏的西荷莉絲，用著眾人都得以聽聞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說出最後結論，「如果我是使用上帝恩賜來幫助你們的虔誠教徒，指控我的你們，便是意圖殺害上帝子民的惡魔使僕。」

　　無論是何種結果，在場沒人能夠逃避面對火刑的命運。

　　接著，西荷莉絲在眾人目光中，把這問題拋回給樞機主教，「尊貴的樞機主教閣下，您認為，西荷莉絲是罪惡的魔女，或是，這群人接受魔鬼指示，陷害虔誠的天主教徒呢？」

　　答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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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場之上，一批又一批的魔鬼信徒在眾人咒罵聲中走進火刑場，曾經試圖掙扎，曾經高呼冤屈，他們終究被綁上木樁，直到大量柴薪堆放在他們腳下，散發著濃烈氣息的燃油潑灑在身上，知曉自己無法逃脫火刑的他們，發出最為悽厲的尖叫哀鳴。

　　「居然敢用邪惡的言語詛咒樞機主教閣下，果然是惡魔的信徒，你說是不是呢？梵德倫神父？」站在樞機主教左後側的西荷莉絲，一面將視線移到樞機主教右後方的梵德倫身上，一面以右手掩著嘴唇輕笑。

　　是了，他們心裡都很清楚，過去也好、現在也好，所有處以極刑的，通常都不是真正的魔女。

　　不守清規的梵德倫神父與擁有特殊能力的西荷莉絲相同，在為了維持教廷形象與威嚴，這個偉大前提下，不但免去火刑，甚至還以旁觀者的身份參與火刑的舉行。

　　所謂惡魔、魔女，這大概是這場審判中最大的笑話。

　　熊熊燃燒的火燄帶起滿天濃煙，伴隨火星上昇的，是充滿痛苦的慘叫與哭喊，這樣的景象，讓自己險些也成為火刑一員的梵德倫神父冒身冷汗，然而，一手促成這場慘劇的西荷莉絲，反倒神情淡然的走至前頭觀望。

　　西荷莉絲就像是在看著什麼玩具般，以充滿興味的眼神盯著逐漸縮萎、焦黑的屍體，「人類實在是種很可愛的生物啊！」說話同時，一部份的火燄像是受到吸引，化作長蛇狀的自火燄裡延伸，順著西荷莉絲的手勢流動。

　　「西荷莉絲，妳……」察覺西荷莉絲並不是只會耍弄光球的樞機主教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卻赫然發現自己再也動彈不得，就連發出的聲音都像盤詰在附近的烏鴉嘎叫。

　　當樞機主教企圖以眼神警視旁人制服西荷莉絲時，意外發現，有的人四肢著地像是貓狗般的互相追逐、撕咬，部份的人則是張開雙手做出拍打姿勢，像是飛蛾般奔入火場，還有人彷彿是離開水的魚，痛苦的在地上扭動身軀，發出響亮的敲擊聲。

　　整個廣場都陷入凡人所無法理解的瘋狂。

　　「這才是最適合你們人類的模樣啊！」

　　「許久以前，在你們所無法想像的遙遠時代裡，人們稱我為『夜魔女王．莉莉絲』。」朝樞機主教與梵德倫神父逼近的西荷莉絲……不，應該說是莉莉絲，容貌開始產生變化，原本耀眼的金髮倏地轉為深紫，碧綠眼眸則變成彷彿會帶來死亡的灰瞳。

　　莉莉絲，傳說中，上帝所創造的第一位女性，拒絕亞當求愛而躲至紅海，最後轉化為蛇魔女的古老存在。

　　當這樣一位至高惡魔出現在他們眼前，已夠叫人感到驚愕，更何況那股異物磨擦地板的奇特聲響不斷傳入耳際，光是想像，樞機主教與梵德倫神父便可以猜到莉莉絲身軀下的蛇尾有多龐大，冰冷的汗水更是濕透他們衣襟。

　　「神說，勿使人犯七大罪。」莉莉絲柔媚的嗓音帶著一種迴盪深淵的獨特感，一點一滴的侵蝕聽聞者內心。

　　「梵德倫神父，你藉由販賣贖罪卷牟利，又與女性私通，已犯下七大罪中的貪婪與淫慾。」

　　「不過，惡魔不歡迎你這傢伙，像隻螻蟻在這塊充滿罪惡的大地茍存吧！」話剛說完，梵德倫神父已感覺到臉孔宛如遭受火焚的劇烈疼痛，在他抱著臉在地上打滾時，莉莉絲來到樞機主教面前，「運用自身權限隨意扭曲真實的你，犯下七大罪中的驕傲。」

　　「搶奪贖罪卷的女人們，索取金額享受奢侈的法官們，遭受慫恿，加入魔女狩獵的人類，分別犯下嫉妒、暴食、怠惰、憤怒的罪行。」兩手觸摸樞機主教臉孔、兩手為他整理儀容的莉莉絲發出輕笑，「知道我為什麼和你說這些嗎？」

　　「因為，你們不過是假藉神與惡魔之名的愚昧傢伙。」

　　當莉莉絲一手撫過樞機主教左眼，樞機主教的眼瞳在一陣灼痛後，出現複雜的倒五芒星陣，那是惡魔賜予的契約烙印，「歡迎加入魔女的行列，曾經的樞機主教閣下。」

　　「你必需為眼前的瘋狂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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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將那位樞機主教與容貌俱毀的梵德倫神父送離城鎮後，恢復人身的莉莉絲獨自佇立於城鎮最高處，神情愉悅的看著底頭那場即使燒上三天三夜也不會熄滅的火燄，「真是讓人懷念啊！就像是當時的蛾摩拉大火，如此壯觀與美麗。」

　　「莉莉絲，莉莉絲。」不知何時來到莉莉絲身旁的黑貓，拍打著和蝙蝠相似的小翅膀，毫無顧慮的飄浮在高空，牠先是看看遠方的兩個小黑點，以不解的神情看向莉莉絲，「為什麼？」

　　「因為人類是笨蛋啊！」

　　由人類掀起的魔女狩獵，自然該由人類收場，但無法分辨真假魔女的人類，能做些什麼？看著自己手腕痕跡的莉莉絲輕笑，「聖痕？不過是脫皮罷了。」

　　是了，真正的魔女，永遠不會被人類逮到，自相殘殺的，永遠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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