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世間真有神魔,是誰為其作出歸類?

  是被尊之為善的百萬眾神如此自詡,還是遭唾棄厭惡的妖魔鬼魅這般自貶?或者,一切名稱僅是出自人類的冠予附加?

  神何以為神,魔又何以為魔?

  若是僅以善惡為分,世間早已無神無魔,僅因……人心醜陋不亞於他們所討伐鞭撻的惡魔,然而,在這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之中,一切矛盾都將合理化。


 

    【虛影幻夢】

  純淨無暇的皓白雪國與滿天飄舞的冰涼雪花是她初次睜眼所接觸到的世界,象徵死亡的妖豔黑燄在這國度緩緩綻放,淨白世界透著瀲美黑燄,就像是盛開的彼岸花,展露著妖媚、豔美的姿態,卻又以它天生的劇毒斷送迷戀者的性命。

  明明是相異屬性的景象卻同時存在於此,雖然她無法解釋這景象因何而來,但她很快便從外來者的口中得到解答。

  外來者略帶顫音的訴說著,原來……令她感到安心的雪國本是充滿生機的茵綠鄉野,黑燄竄燃處則是清澈見底的溪流,倘若俯首還能見著隱身溪流的小魚,是她的出現抹殺這份美好,是她那令人畏懼的力量逆轉自然定律。

  『魔物』,總是輕易臣服在她力量之下的外來者這麼叫她,而自詡為正義之士的他們,討伐魔物而來。

  曾經,她不懂魔物所代表的意義為何,也無法理解他們口中的正義,同樣擁有一對眼眸、兩隻手臂、兩條腿,她與他們,不都是擁有相似外貌嗎?為什麼,他們說她是異端呢?為什麼,他們要攻擊她呢?

  每當溫熱鮮血灑上臉龐、沾染雙手,她總能自那些人眼裡看到一種她所無法理解的東西,那樣強烈、執著與複雜,她無法理解,他們的憤怒因何而來,率先動手的人,不正是他們嗎?她不過是在保護自己,這樣是錯的嗎?

  如果,她的行為是種錯誤,那,企圖傷害她的人,就沒錯嗎?

  而今,經歷無數除魔者獵捕,數次在血泊中痛苦掙扎的她終於學會許多事情,更明白兩者無法共存的道理。

  呵,道理,這東西到底是由誰來決定?誰又是最初的傷害者與被害者?不過是憑著人類的喜好而決定,那些扛著道德旗幟,自詡為正義的人類,他們間的內鬥比任何東西都要醜陋,因他們私心貪婪而受到迫害的生物會少嗎?

  他們只是不肯承認自己的虛偽。纖細柔白的手指緩緩拂過粉櫻色的唇瓣,羽翦透著微帶霜意的青靛,流轉秋瑩的緋色眼眸映照著下方的大隊人馬,呢喃似的輕柔語調悄悄融入風中,「既然無法共存,何者該死?」

  哼,當然是適者生存!讓崇尚弱肉強食的人類就此死去,應該是最適合他們的結果。驀然綻放的微笑帶著幾分血色,攤開嬌嫩白晰的左掌,朝掌心輕吐氣息,無數剔透冰晶幻化而出,旋即素手輕揮,夾帶殺傷力的冰晶急馳而至,驚動聲勢浩蕩的除魔隊伍。

  迴盪雪原的尖銳哀鳴帶出一條窈窕身影,細長鳳眸清冷掃過佈滿雪地的殘屍碎塊,姣好容顏不曾產生表情變化,就好似殺戮與喧嘩無法傳入她的內心,散發銀澤的柔順長髮隨著風勢飄逸,滾有白線邊的服飾像是以血染繪般豔紅,搶眼而突兀的存在。

  「魔物!雪國的魔物!」僥倖躲過第一波攻擊的除魔士在見著她現身後發出刺耳的吶喊。

  僅是眨眼的瞬間,除魔士已將她團團包圍,她卻像是缺少驚慌情緒般,揚起魅人惑神的笑靨。「呵,各位除魔師又來為雪國增色?」不待眾人理解話中含意,輕盈如絮的身影已隨著極風來到除魔師身旁。

  迴身揚袖、踏足揚舞間,猶如翩舞風雪的冰海精靈,乍看之下引人癡迷,可現實卻殘酷的讓人膽顫,她像是享受殺戮樂趣般,以魔力增長的指甲撕裂除魔師的血肉,為僅有黑白的國度潑灑豔麗的火紅。

  撕裂再撕裂,所有行為都像是種習慣般自然,即使面對除魔士的捨命攻擊,她也不曾因此退卻,因為她知道,不管是手下留情還是全數殺盡,人類都不會就此罷休,一時的仁慈無法換來永久和平,因為她是魔物。

  是他們必需除去的魔物,不被允許的存在!

  在遙遠的過去,她在消滅一隊與她糾纏數日的除魔隊時,曾經留下一名由始自終都不曾攻擊她的少年,她以為,少年會理解,她無心傷人,也無意被殺,但她錯了!

  少年在她轉身準備離去的剎那,拾起散落一旁的斷刃,自後方狠狠刺入她的身軀,雖說,是她過於大意才讓少年有機可趁,但她怎麼也無法理解,那名膽怯躲在後方的少年為何攻擊她?她連絲傷害都沒有便留下他的性命,為什麼換來的是這種結局?

  不讓她有更多思考的空間,自後方偷襲的少年已接連補上數刀,就在她懷著滿心納悶和不解倒臥雪地,任由鮮血染紅皓白時,她聽見少年以充滿興奮嗓音發出狂笑、吶喊,帶著一絲的瘋狂與畏懼,「我成功了!我是殺掉魔物的英雄!我是英雄!」

  「唯一的英雄!」

  那瞬間,她什麼都懂了,不需要仇恨,也不需要理由,光是英雄這兩字,就足以讓人心動,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那她,又何必顧忌,與其讓人一再侵犯,不如順遂他們心願,成為他們理想中的殘忍魔物!

  「啊!」下秒,少年的美夢尚未作完,一隻柔嫩左手已無情貫穿他的胸膛,一如他方才偷襲般的自後穿透,接著,他看見一張帶著幾分殺意的臉龐貼近臉頰。

  「傻瓜,想當英雄就得更加謹慎才行。」隨著言語,綻於嘴角的笑意再添三分,猶如因殺戮而產生喜悅,純粹的不具任何意義,僅是為殺戮而殺戮,當她抽回左手,移位來到少年面前,手掌裡握著一顆搏搏跳動的心臟。

  她像是玩賞般的看著跳動漸緩的心臟,「當英雄,是得付出代價的。」語氣是那麼的輕柔淡然,可媚人的緋瞳瞬間閃過一絲陰狠,掌中玩物頓時碎裂,鮮紅液體飛濺蒼穹,遠看猶如天降紅雪般刺目。

  染血的她以粉舌魔物輕舔手指上沾附的腥紅液體,一如多年後的今天,無須矯作而自然天成的妖嬈神態,讓尚存的除魔士是個個瞧的雙眼發直,接著,銀鈴似的愉悅輕笑迴盪雪原,透著一絲絲的狂妄與詭譎。

  既是不容,弱肉強食!

    ***  ***  ***

  早已記不得這次第幾次的殺戮,她有些出神的看著沾附雙手的血液在冷風中化為暗紅冰晶,當初,她以為成為人類認定的魔物,她的困惑便能減少,可不斷重複的戲,這樣的情況,到底要持續到何時?

  隨著思緒流轉,以看似不以為意又似刻意的神情輕彈手指,暗紅色冰晶頓時碎為粉末飄散舞空,對她而言,這樣的情景美得過於刺目礙眼,也瑰麗的讓人覺得遙遠,她是否,開始期待些什麼?好比說,更加繽紛的色彩,或者是……

  就在她對眼前一切再無興趣,轉身邁開步伐,準備拋下滿地的屍體殘塊離去時,腳步倏地止住,「為什麼不動手?」說話同時,目光已移向左側某處的雪堆。

  她並不是沒有察覺,方才那群除魔士彷彿殉教者般的神情,也不是沒有發覺在不遠處有人埋伏,她只是好奇,什麼樣的人,能讓那群除魔士甘心成為犧牲品?

  一直到除魔士全數死去,對方依舊未如她所想像般的出手攻擊,這讓她感到無法理解,是對方感到膽怯,所以放棄暗殺,還是對方仍在等待適當時機?如果是前者,她可以現在就結束他的人生,如果是後者,什麼時機才是最適當的?

  說實話,她並不知道人類眼中的強弱如何區分,但她知道,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個人類讓她受到足以威脅性命的傷害,所以她大膽而蓄意地露出沉思神情,毫無防備的讓自己曝露在對方眼前,她想,這應該是對好的時機吧!

  但對方卻遠比她想像中的更有耐性,就連她轉身的剎那,對方也不曾有所行動。

  為什麼不像過去那些人,抓住每個可能殺死她的機會呢?人類獵殺魔物,魔物殺害人類,不是理所當然的行為嗎?會不會在對方眼裡,她就和當年那個少年一樣,放著不管也無所謂?那麼,為什麼來此?太多的疑問無法解答,令她停下腳步作出詢問。

  皓白積雪在她的詢問聲中隆起、落下,直到對方脫下那件和雪花同樣潔白的斗篷,她才看清對方是何模樣,但也在同時,心裡浮現一種不確定感,「人類?」是了,這些年來,她有不少次產生類似感覺,那樣的熟悉、動搖,就好比眼前這人,明明和那些人類外貌相似,但感覺又不像是人類,就好像是她,但又不是她。

  那是位蓄有一頭黑髮的男性,除去前額修短的瀏海,其餘黑髮皆自然隨性的披散,如果不是披著那件斗篷,他這頭黑髮將是雪地中最顯眼的目標,可他非但沒有半絲行蹤曝露該有的惶恐,反而在碧綠色眼眸裡流轉著興味與打量,既是自信,又是張狂。

  「類似的樣貌,同樣殷紅的血液,那妳是人類嗎?」彷彿看穿她的疑惑,那本該獵殺她的男人竟開始與她攀談。

  她是人類嗎?坦白說,她其實也分不清楚,一開始,她什麼都不懂,只是出於本能的反擊跟抵抗,久了,她開始懂得對方在說些什麼,以及簡單的含義。

  她花了好常一段時間才弄懂魔物是指自己,然後,她意外的在冰層上頭看見自己倒影,她想,她和那些除魔士還是有些不同,因為他們的身體相當平坦,是不是因為如此,她顯得特別怪異,所以她不該存在?

  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在除魔士的隊伍裡看到與她有著相同身體的人,於是,她在殺光其他除魔士後,在那人咒罵聲中將對方用以遮蔽自己身軀的布料剝下,但這讓她感到更加疑惑,對方也有著和其他人不同的身軀,為什麼她卻不用受到傷害?

  但她沒有機會弄清楚,對方就斷氣了,只因她在對方意圖偷襲時,隨手一推。

  在那之後,她又陸陸續續遇到相似身軀的除魔士,她學習控制力道,別再像前回那樣,在對方身上留下一處凹陷,但她們還是死了。

  於是,她開始試著制住對方行動,她做的很成功,但不到三天,對方就嘴唇發紫、眼眶發黑的躺在雪地裡,身體硬得和那些冰雪一樣,可這次,她學到女人這詞,知道女人天生就和男人不同,也知道女人是該穿上那層稱為衣服的布料,為此,她穿上那女人的衣服。

  她想,這樣她就和那些女人相同,隨著時間流逝,她不曾再見過其他女人,除魔士的數量反而有增無減,她納悶,人類跟魔物,到底有什麼不同?

  現在,有個人問她是不是人類,這樣一個問題,她自己也覺得迷惑,「魔物,他們叫我魔物。」

  「傳聞裡的雪國魔物嗎?哈。」聽到這回應的男人唇角勾勒出一抹微弧,以食指指向站於前方的她,「妳不是人類。」那嗓音就像是冰晶敲擊時的聲響般清澈,又帶著點寒意,然後,在她疑惑的目光裡,男人將食指指向自己,「妳應該也感覺得到,我也不是人類,襲擊妳的,也不見得是人類。」

  「很難理解嗎?」

  是的,為什麼擁有人類外貌的他們,算不上是人類?「那,我是什麼?你們又是什麼?」如果外在不是分別的要件,那麼,人類和魔物,到底該如何區分?她和他們又該是什麼關係?

  「我和妳,都是人類口中的魔物。」

  男人的話語讓她更感納悶,他和她一樣都是魔物,那為什麼,他不用受到人類侵害,甚至可以和人類一起行動?難道,魔物還有分別?

  「可憐的小東西。」

  「人類會老、會死,可能妳上回見到他們時,他們不過是個剛誕生的幼子,下回碰面,他們已髮絲轉白,而妳依舊未變,也可能同樣的傷害會令人類死亡,對妳來說卻用幾天便能恢復。」看著她將思緒全寫在臉上的單純,他只覺得一陣憐惜。

  很久以前,魔物和人類間便不斷流傳,在這塊雪原裡,有個強大的魔物,他總以為,這魔物是因為存活時間太過漫長,所以出來尋找樂趣,隨著傳言改變,他開始感到好奇,這樣一個強大又追求殺戮的魔,為何甘心守在同一地方?

  為此,他化身成技藝高超的獵魔者混入除魔隊,剎那間他發覺,這位雪國魔物雖然強大,但思緒卻不夠完全,漫長的歲月並未給她帶來足夠智慧,否則,她怎會蠢得將自己擺在顯眼處,引來覬覦力量的魔物和自以為正義的人類?「太多妳覺得理所當然的事,在人類眼裡是種奢求與恐懼。」

  「當人類因此對我們發動攻擊,我們會毫不猶豫回擊,即使是人類挑起爭端,對他們來說,不會衰老的我們是異類,會抵抗的我們成了魔物。」

  「妳在這裡待太久,久得讓妳不知道世界是何模樣。」

  「我是賽菲斯提亞,妳願意信任我,跨出這地方嗎?」帶著強烈蠱惑的嗓音令她開始產生動搖,她開始想像,跨出雪原後的世界會是如何,是像這樣的白雪黑燄,或是她曾自除魔士口中聽聞的翠綠草原?她,可以相信他的說詞,離開這篇她所熟悉的天地嗎?

  正當她開始思考,自己是否該離開此處時,賽菲斯提亞的眼神突然轉為冰冷、狠戾,屈指成爪,眨眼間便來到她面前,蓄有魔能和勁風的指爪,更是毫不留情的揮向她胸膛,劃開五道幾可見骨的血痕。

  察覺到危險而做出回應,及時避開要害卻仍是受到皮肉傷的她神情有些驚愕,「為什麼?」他們不是一樣的嗎?他不是無意傷害她嗎?

  不等她理解為什麼,賽菲斯提亞以極為冰冷的神情看向她,「殺了妳!」話語方起,戾光已自碧綠色眼眸閃過,旋即又是僅能捕捉黑影的超高速移動。

  倏然,她感到腹部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橫揮的指爪已深歃柔軟腹肌,力道再添,指節更是全數埋入她體內,可賽菲斯提亞並不打算就此罷手,手指再度倒扣,意欲順勢扯出她滿腔腸管!

  「你欺騙我!」她或許是無知的,但不代表她會乖乖受人擺佈,怒火與傲氣升起的瞬間,藉由魔能催生爆長的指甲當下直取賽菲斯提亞頸椎,殊知,他竟一個偏首便閃過這記突襲!

  怎麼會!從來不曾在速度上失利的她,對這樣的情況感到有些失措,可她硬是憑著本能,在賽菲斯提亞避過斬首一擊時,手腕立即翻轉再取,新起攻勢盡數瞄準對方手腕,逼得賽菲斯提亞為保全指爪,不得不放棄原先計劃,化攻為防。

  見他有所退卻,她立即抓準機會,讓左手指甲同樣增長,以雙爪進行攻擊,同時化解對方攻釋,剎那間,指甲揮擊所產生的殘影不斷,實戰經驗豐富的賽菲斯提亞也不落下風,行動迅速伶俐,縱然徒手對戰,她亦佔不了分毫便宜。

  偶爾遭到削落的墨黑髮絲、紅底白紋殘布,雖沾染斑斑豔紅,卻全然無法影響兩人的索命對戰,或者該說,他們無暇顧傷勢,舊傷潺血未歇,新傷便已再添,須臾分神,都將是致命要素!

  兩人所在之處,更因鮮血飛濺而染為殷紅,在一片雪白中格外顯眼。

  「為什麼?」伴隨詢問話語的,是一記險些挑斷她左手筋的狠攻。

  賽菲斯提亞眼神微沉,右手旋即化爪為掌直擊而出,當他重重擊上她身軀的同時,刻意壓低的話語隨著傳入耳際,「因為我現在是人類,而妳還是魔物。」

  還是魔物?就在她思考這樣的話語代表什麼意義,賽菲斯提亞已躍身避開她的揮斬,輕盈踏足於指甲上頭,借力使力的急走至她面前,驚得她連忙以左手作出攻勢,眨眼,情勢再度生變,賽菲斯提亞已躍至後背。

  「去死!」不過瞬息,她背部已多出五道由肩至腰的深長爪痕。

  如果沒有意外,賽菲斯提亞應該能趁機摘下她的首級,但他卻不知為何放慢速度,改拿不知自何處取出的長劍攻擊,如此變化給她極大的喘息空間,長劍斬下的剎那,她竟在不迴身的情況下,右手伸至後背,以堅硬不亞於長劍的指甲隔擋攻擊,然後迅速彎腰反轉,轉身期間右手已然揮出,左手更是配合急攻!

  一時措手不及的賽菲斯提亞,左臂當下多出一道白骨可見的清晰傷痕。

  「妳得瞭解,現在的妳太過顯眼。」語末,早已暗中將魔能運轉至左手的賽菲斯提亞,一面藉著長劍抵禦指爪,一面搜索她的防禦破綻,爾後虛晃一招,待對方察覺中計,賽菲斯提亞左爪已緊扣其頭部,旁人難以想像的強大勁道,硬生讓她頭部撞擊地表。

  「想離開這裡,最好的方式。」因撞擊而飛揚的雪花並非結束,賽菲斯提亞甚至以此姿態將她拖行一段距離,接著將往上高拋,再躍身而起,以搥擊再創對方。「便是讓魔物死在這裡!」

  自她口中噴灑的血紅,沾染賽菲斯提亞滿臉。「原諒我。」

  就在賽菲斯提亞踩踏她的身軀,想借力躍至安全區時,一隻指甲早已恢復原狀,現下沾滿鮮血的纖細右手猛然抓住他的腳踝,不等賽菲斯提亞做出反應,他已被重重拋進雪堆,揚起滿天飛雪。

  同一時刻,尚來不及落地站穩的她發現散發柔光的羽毛滿天飄舞,驚愕抬首,無數羽毛在高處化作數小圓盤,旋繞不休,不過眨眼,小圓已停止旋繞,圓心處驟雨般降下連綿光束。

  自高空急降的光束,毫無分別的摧毀所接觸的事物,炸得滿地窟窿,但光雨不過是開場,炸開的光束竟在下秒化作恣飛羽毛,翩翩揚舞,看似美麗迷人,可裡頭卻包含著強大聖力,若是不幸觸及,其下場絕對不比讓光束穿、炸來的輕鬆。

  雖然她在賽菲斯提亞動作轉慢時,便警覺到有人靠近,但她太過自信,以至於將全部心力用來應付賽菲斯提亞,落得此刻卻只能狼狽在光雨陣中極力迴避。

  換作平時,她或許不會將這點程度的攻擊當作一回事,但現在,在她確定自己脫離危險前,任何一點損傷都是種負擔,甚至可能影響她的生死,可,賽菲斯提亞到底想做什麼?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取她性命,為什麼……思緒尚未釐清,一把沾染鮮血的長劍已由後方貫穿胸膛。「呃!」

  彷彿是怕傷及賽菲斯提亞,無差別攻擊亦在此時停歇,僅留一圓旋繞於她上方。

  長刃貫穿胸腔的同時,她右手已緊扣刀身,左手則開始聚集大量魔能,就連遠處都能看見她的右手逐漸明亮,就在她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準備就此面對死亡時,她赫然驚覺,魔能受到不明壓制而無法運轉。

  不知何時來到背後,成功襲擊她的賽菲斯提亞,則是趁著她微愣,強行扭轉刀身,在她吃痛鬆手之際,將長刀自她體內拔出,接著,毫無猶豫的將對手推至前方,迅速退離那地帶。

  同一時間,待機已久的光圓亦再度發出光束穿透,此次成功穿透她身軀,瞬時噴出的鮮血,如同紅霧般豔麗。

  人類和魔物,果然不可以信任……受創的她再也無法令自己懸浮高空,急速墜落的同時,她腦海裡閃過這樣的念頭,但已經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

  碰!

  一聲轟天巨響,揚起漫天雪花。

  待一切恢復平靜,本就單調的雪地多出一個更為深闊的坑洞,靜躺地面的她嘴角淌著血絲,看著已經舉起長劍,即將給她最後一擊的賽菲斯提亞,「人類,都是如此嗎?」

  呵,她真是問個蠢問題。

  她不是敗在人類手裡,也不是敗在賽菲斯提亞的偷襲,而是敗在自己過度自信,以及,對世界的不了解,否則,今日,應該不是這種結局。終於想通一切的她,縱聲恣笑,可嘴角方揚,便牽動過度沉重的傷勢,換來一陣帶有腥甜的乾咳。「哈哈……咳咳咳哈……咳!」

  當長劍深深沒入她身軀時,她隱約看見賽菲斯提亞的嘴唇連續開啟、閉合,就像是在無聲訴說些什麼,接著,她在心裡發出一聲輕笑,徐緩的閉上眼瞳。

  大騙子……

  在那一刻,她終於明白賽菲斯提亞攻擊她的真正原因,因為,她判讀出那段話語的意義。

  『真正強大的魔物,會隱匿自己的一切,低調配合的融入人類世界。』

    ***  ***  ***

  當佔據視野的雪白和黑燄以驚人速度消失、融化,埋藏在底下的大地逐漸展露姿態的剎那,曾經盤踞此處數百年的魔物身亡,已成為不容置疑的事實。

  在賽菲思提亞凝視遺留在坑洞底部的暗色人影與殘布碎片時,一支穿著雪白斗篷的十二人隊伍也出現在此,不同於賽菲斯提亞的劍客裝扮,他們不論男女老少,每個人都持拿一把頂部鑲嵌海藍晶石,象徵他們是上級魔法師的銀白法杖。

  「辛苦你了,賽菲斯提亞大人。」一名頭髮和鬍鬚早已斑白的老者自隊伍中步出,看似領隊者的他在象徵性的朝賽菲斯題亞頷首後,兀自來到坑洞旁,他看了看坑底,眉頭旋即緊皺,「那個罪惡的魔物呢?」再度開口,已沒有最初的和氣與尊重,語氣裡更是透著淡淡的怒意。

  「就只剩下那些。」賽菲斯提亞一點也不在意老者的態度變化,他自己心裡清楚,雖然這群魔法師是為了此次的除魔計劃特意安排給他的後援,但早就該到達的他們為何現在才出現,答案不言而喻。

  這群魔法師在拖延時間,甚至不惜放慢行進速度,否則依照他們的能力,豈有遲遲未到的理由,不單是如此,就連抵達目的,發覺賽菲斯提亞與雪國魔物纏鬥不休,他們也不急著援助,只是慢條斯理的佈置魔法陣,壓根不在乎這是否會影響賽菲斯提亞的安全。

  一種站在頂端的高傲!

  沒錯,就算賽菲斯提亞原本整潔的服飾此刻變得破爛不堪、佈滿血漬,殷紅血液依然自傷口泊泊流出,魔法師們看待這位劍客的眼神仍舊冷漠,有的還帶著一絲不以為然。

  所有魔法師心裡都這麼認為,儘管賽菲斯提亞劍技是公認的高超,可他終究是名依靠武力的劍客,拿什麼抵抗那名霸佔此地長達百年之久的可怕魔物?

  哼,一切都是仰仗他們十二人傾力壓制魔物,否則就算幸運女神特別眷顧賽菲斯提亞,他還不是在眨眼間就被雪國魔物撕成碎片?魔法師們忘卻自己原本意圖使賽菲斯提亞成為犧牲品,一面消耗魔物力量,一面讓他與魔物陪葬的念頭,此刻的他們只感到強烈不滿。

  開什麼玩笑!高等魔物的數量一直少的可憐,現在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本來還指望能將她的屍體帶回去研究,看能不能研發出新魔法,或是用她的血肉骨架來做些什麼,現在什麼都沒了?那他們的辛苦算什麼?

  較為年輕的魔法師再也按捺不住,他們在老者的默許下,出聲斥責賽菲斯提亞的言論,「難道你想告訴我們,那魔物憑空消失了?」

  「關於這點,我感到非常遺憾。」不等眾人作出回應,賽菲斯提亞已一臉沉重,用著滿是憂鬱語氣低語,「各位早已表明,任務成功後想藉由魔物殘骸進行研究,好在未來降低魔物所造成的傷害,但……」說語至此,自覺誤事的賽菲斯提亞更顯痛苦、自責,「魔物斷氣之後,以著驚人速度融化成水,身為劍客的我卻無力阻止。」

  「賽菲斯提亞大人,你說的是真的嗎?」

  「以神之名發誓。」賽菲斯提亞那滿腔悔恨的發言本就隱藏另種意義,他將魔法師企圖用來合理化殘骸收回的大義重重扣下,還在看似自然又帶著幾分蓄意的情況下提醒他們,他不過是名劍客,怎有能力在他們面前藏匿魔物屍骸而不被識破?

  如今又再以身為劍客的尊嚴向神起誓,令即使仍對他說詞抱持著懷疑的老者,也無法直接做出撕破表面和諧的行為。

  每一字、每一句都恰好扣住魔法師不能做出有損自身高傲行為的意識,不!或者該說,要不是方才那幾名傻小子在第一時間將勝利的消息以特殊方式傳回,老者怎會介意嚴刑逼供?

  要是和魔物對戰都能幸運不死的賽菲斯提亞,在與他們會合後意外暴斃,他們要如何交代?說他們十二名上級魔法師連個傷患都治不好?

  越想越是氣惱的老者,狠狠瞪了那幾名年輕魔法師一眼,等理解他心思又擅長探測術的一名魔法師暗中朝他搖頭,確認一切毫無異狀後,再怎麼不甘心的他也只能咬牙作罷。「我們走!」

  但在臨走之前,那群魔法師硬是將坑洞裡的殘留碎布,連同附有可疑水漬的暗褐色砂土全數帶走,令賽菲斯提亞不得不對他們的執著產生些許敬意。「人類真是種讓人摸不透的生物,妳說是吧?」

  男性特有的嗓音尚未消散在風中,一隻如雪般白晢的右手已自被挖去大部份底沙的坑洞深處伸出,若是那群魔法師見著這幕,大概會恨自己剛才為何不再多挖個幾吋,而賽菲斯提亞也無意叫回那批偏執過度的魔法師,他僅是伸出自己的手,紳士般的幫助裡頭那人脫離土層。

  隨著顯露在外的部份逐漸增加,那名有著銀白髮絲、緋色眼瞳的美麗魔物亦再度現姿,當塵土順著她輕撩長髮的動作掉落時,她的目光也停留在賽菲斯提亞身上,「騙子。」

  是的,賽菲斯提亞突如其來的攻擊是為了欺瞞人類,而交手過程中的話語,則是暗示她藉機詐死,徹底脫離魔物這身份,這點,她是直到賽菲斯提亞的長劍刺下,她想起那句話時才猛然醒悟,只因,那劍看似無情,但卻蓄意偏離要害。

  對於騙子這項指控,賽菲斯提亞倒也不覺慍怒,他僅是一陣輕笑,旋即將自己帶來的雪白斗篷披上她身軀。「偽裝成人類的第一件事,就是得學會,不論何時,人類都不會輕易捨棄自己衣物,尤其是女性。」

  「人類?」

  「是的,人類。」不等她理解這句話的意義,賽菲斯提亞已牽起她的手往城鎮方向移動,「雪國魔物已經死亡,這點可是有十二位魔法師作證喔!」

  現在世上,再也沒有雪國魔物,有的僅是身為人類的她……

  「對了,妳想好名字了嗎?」

  「名字?」

  「名字可是代表存在意義。」看著她依舊迷惑的眼神,賽菲斯提亞不禁笑了,也許,現在要她思考自己的存在意義還有些困難,一個存活數百年,但卻有時深沉、有時困惑的魔物啊!「就叫伊洛莉雅吧!等妳哪天尋得適合自己的名字,再換過來,要知道,沒有名字對人類來說,是件很傷人的事。」

  伊洛莉雅……她在心裡默唸數次這名字,然後看向賽菲斯提亞背影,最後,她認同似的將目光移向遠方,「從今天開始,我是伊洛莉雅……」

  一個仍在學習,試著瞭解世界的魔物。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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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坦白來說,這篇文本來不應該問世的,至少現在不應該,因為我原本預定要在正式開挖這坑時才動筆,而它,也不是本文的開場,只是提早被我挪用而已,對此,我對它總有份愧疚,本該是回憶的部份,因為鮮網的奇幻徵文PK賽而提早現世,感覺有些的......跳太大了。

  更甚至,眼尖的讀者或許已經發覺,這篇的武戲和【煉獄闇典】悖德篇中的某段有某種相似度,是的,我也不能否認,自己當初確實是以悖德篇的某段武戲做為基礎,在最短時間內架構出這場武戲,所以,等未來正式開寫時,這段武戲勢必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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