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流轉醉人金霞的夕景是何等迷人,那嵌於樹身的半截雨飄紅又是何等眼熟,就彷彿是許久以前,我便見過這樣的一幕。

  到底,是在哪見過呢?又是誰,將雨飄紅變成廢劍?

  朦朧裡,我的思緒飄逐漸飄向遙遠過去,那一直被我塵封在心底的記憶,終於開啟,再也無法隱藏,無法忘懷。

  「我正在等你呢!容郎。」隨著記憶甦醒,我彷彿又看見晏君臨噙著一抹淡笑,佇立在拂水樓外等待的身影。

  是的,拂水樓……

  猶然記得,當初是我牽著晏君臨的手,一筆一劃勾勒出拂水樓藍圖,然後,再放任晏定邦竊圖造樓,引得天下紛亂,這一切,全都是個算計,不論是晏君臨,還是晏定邦,她們全都是我計劃裡的一枚棋子。

  「拂水樓的大門為你而開,亦為你而關。」

  我讓晏定邦以為,我曾經愛過她,也讓自己以為,我真的愛過她,為的,就只是一個又一個連環相扣的計謀,可,晏君臨即使知道這點,她仍是傻得不願回頭。

  「半花容,你……你當真對我如此絕情?」

  不,也許是我們太過入戲,導致晏君臨再也無法自那泥沼爬出,深深的陷在那灘絕望與憤恨裡,就是這麼一份執著,讓她斂去笑容,成為後來的地,受人指罵的醫林國手。

  當晏君臨一臉痛楚訴說著我絕情時,她的心裡多半是明白的,半花容對她,有的,不過是最初的悸動,在她褪下那宛如野薑花的純潔羞怯時,她便不再吸引半花容,餘下的,就是利益相投的和作關係。

  對半花容而言,那個曾引得我想呵護的晏君臨,早就死了。

  「容郎……我會在黃泉路上等你……我會……等你……」

  那一聲又一聲的容郎,包含著晏君臨今生所有愛戀,可惜,她愛的人,不僅僅是半花容,更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男人,所以,我選擇以最殘忍的方式,奪走她的功力、性命,為的,就是讓她在死前明白,半花容此生此世,都不會再看她一眼,可那傻女人,還是說要在黃泉路上等我。

  呵,這就是我與真女人的差異嗎?我不知道,但我知曉,那天之後,我霸佔拂水樓,換上一身粉裳,靜靜的等著,等著我的末日到來。

  直至那耀眼的金黃到來,那日,或許是我和他在結拜之初,不曾想到過的局面吧!

  我和佾雲在拂水樓前起了爭執,說是爭執,卻也不激烈,只是冷冷的、淡淡的說著,是了,我們早已不復從前,如果,我看得出佾雲眼中的無奈悲慟,感覺得出他的憤怒與不滿,他又何嘗看不出,半花容早已心死,只餘一具軀殼的事實?

  呵,軀殼……真正成為軀殼的,又是誰呢?想著想著,意識帶著飄向更加遙遠而虛幻的過往。

  「從今而後,這就歸你所有!」

  「我知曉你不愛喧嘩,如此一來,這就僅有我們能夠出入……」

  「客氣什麼?我們是兄弟啊!」

  「花容……花容……」

  倘若,有人問我,我最懷念哪段時光,我想,我會告訴他,無夢樓方建的歲月,以及白如霜出現之前的風雲雨電,全是我所珍惜的一切,但……再怎在乎,也抵不過傾國紅顏,否則,我怎會出手重創暴風君?

  依稀記得,負傷深重的暴風君,掙扎著想爬起時的模樣,以及他以沾血的手掌,為我拭去淚水的溫暖,「我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暴風君那傻子,一直到死都不曾開口求我救他,呵,他明知道,半花容並不像表面單純,只要他一句話,哪怕得對上窮八極,半花容也會傾盡全力為他救治,可他卻支字不提,只是一遍遍的說著要陪我。

  哈!一個在我懷裡斷氣的男人,如何陪我?

  當暴風君在我懷裡轉為冰冷時,我才輕輕蹭著他的臉,牽起他的手低語,「暴風君,你放心吧!半花容會珍惜你所留給我的軀體,我會讓你永遠陪在我身邊。」也只有到那時,我才知曉,其實,我很愛暴風君,就像愛瀟瀟般深情,但我卻親手殺了他……

  直到邪神擊毀無夢樓,暴風君屍首遭他懸掛公開亭,那時,我才有些的輕鬆,以及感到更多疼痛,我知道,再也沒人,會像暴風君那般陪我,暴風君,終於能入土為安了……

  「是你殺了暴風君!」

  「一直都是你!」

  「背叛只有死路一條。」

  再來的歲月,我在背叛裡渡過,我成了武林裡人人喊殺的魔頭,但,扣除南北風闕、雲門八采、瀟瀟,誰有資格殺我?他們又拿啥資格殺我?

  是了,半花容再怎十惡不赦,也不該是由他們宣死,有資格的人,只剩下佾雲……也許,我錯過最幸福的死亡時間,要是我當時就這樣飛灰煙滅,又怎會有今日後續?

  哈哈哈哈哈,曾經權傾天下,曾經呼風喚雨,如今卻落得受人擺佈,甚至連記憶都被剝奪的下場!這就是天嗎?這就是我半花容啊!狂笑驟止時,我看向愣在旁側的兵燹,「半花容的一生,真是可悲可笑啊!你說是嗎?兵燹。」

  然而,兵燹似乎對這樣的結局感到無法接受,不但反常的未發出瘋狂咨笑,更是略帶錯愕的看著炎熇刀,「半花容,我……」

  這人,真是我所熟悉的炎熇兵燹嗎?我伸出未沾染血跡的手,輕輕觸碰兵燹臉頰,「為何露出這種神情?一點都不像是炎熇兵燹喔!」是了,兵燹有很多地方,像是稚兒般單純,這要我怎麼安心放下他呢?

  兵燹意識到我的氣息逐漸微弱,他伸手緊握我依舊附於他臉龐的手,「別死……我不准你這麼輕易的死去!」

  呵,是不是人之將死,什麼都有可能發生?那個狂傲自詡的炎熇兵燹,居然也會有著如此任性的一面?我雖然想放聲長笑,但一有動作便牽動傷勢,亂了氣的我,無法克制的連咳數聲,每咳一聲,便是一口鮮血。

  那紅如盛開的薔薇般搶眼,讓人看得觸目心驚。

  察覺到再不救治,我將命喪於此的兵燹,慌亂抱起我這垂危的身軀,「我帶你上琉璃仙境。」

  呵,傻兵燹,素還真雖是神農醫譜的作者,但他豈有起死回生之能?即便是有,他又怎會願意救半花容?再說,我已經離死不遠,要兵燹為我去求人,我還真有些無法忍受呢!我揚起淡的不易察覺的笑容,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

  沒錯,就算兵燹不介意對人低頭,但我卻清楚,這身子,是沒有指望了,我不能看著他滿懷期待,最後卻只換來一場空,那樣子,太疼、太苦……我在兵燹驚訝的目光裡,拔出沒入胸腔的炎熇刀。「半花容……死亦無懼。」

  「不!」兵燹那痛徹心肺的悲鳴佔據了這個空間,猶如是撕裂自己身體時所發出的悲痛哀嚎,久久不散。

  自傷口噴出的鮮血,紅如飛散的牡丹花辦般,再度飛揚於空中。

   倒地前,我看到兵燹顧不得自己被血撒滿身的狼狽,直直奔向我。「為什麼你這麼傻?」

  「炎……熇。」儘管我想出聲呼喚,可我的聲音已低微到讓人聽不見,即使我想再看他一眼,在死前記住他的模樣,但我的眼皮卻越顯沉重,就連視線都模糊不清……

  我真是愚蠢,一直到生離死別的地步,才發覺自己對兵燹的感情,現在的我就算想開口訴說我那埋藏已久的心緒,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在我我徐緩閉上眼眸時,充斥內心的悔恨豈是言語能形?

  「起來,我叫你起來!」兵燹像是發狂似的拼命搖晃著我,「我不准你丟下我自己死,你不可以那麼自私!」

  「把眼睛睜開……把眼睛睜開……」如果不是我再也沒有力氣睜眼,我真想知道,兵燹那彷彿低泣的嗓音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可以拋下我一個人?」

  雖然我已無法表達我的想法,可我的意識仍在,聽著兵燹那一聲重過一聲,充滿痛苦與悔恨的吼聲,我就彷彿是感受到他的不甘與憤怨,「我不准你死……我不准!」

  兵燹……別用那種嗓音說話,那一點都不像你……這一刻,我打從心底恨自己,為什麼連句簡單的話都無法跟兵燹說,就連要死了,還讓兵燹如此難過?倘若兵燹在此時多看我一眼,或許會看見,一滴滴眼淚自我緊閉的眼角落下。

  在意識即將飄散的前一刻,我將自己僅存的意識完全封入額飾之中,雖然我不知道,兵燹會否顧及我倆情誼,自我身上取下什麼東西,藉以思人,但我現下,只能將一切希望寄託在移魂借體這術法上……

  無端飲卻相思水,不信相思想殺人。

  但願有朝一日,你與我能藉由寄附額飾中的術法,再度重逢。

  那怕是片刻美夢……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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