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從妻子那知道,在他出外公差的那幾天,因為柔柔不斷鬧著說想找爺爺奶奶,所以被妻子帶回母親那段住幾天時,柯仁彥心裡其實是有些沉重與不開心的,若非柔柔年紀尚小,他還真想讓柔柔自己搭車回來。

  於是,在柯仁彥有意拖延的情況下,柔柔始終待在母親那邊,直到開始思念父母的柔柔成天纏著奶奶要爸爸媽媽,再也受下了柔柔吵鬧的母親終於致電要他來去將柔柔帶回。

  隔著話筒聽見柔柔哭聲的柯仁彥無法再找藉口拒絕,就在他驅車南下回老家接柔柔時,原本打算直接回北部的他,在母親堅持下,留下來吃一頓可說是食不知味的晚飯。

  本該是閒話家常的時間,對柯仁彥來說是種避無可避的折磨,尤其是母親總是會在他面前訴說自個從哈佛大學拿回數學博士的長子何等優秀,長子年僅十歲的小孩在校表現如何優異,學業成績怎樣搶眼……

  這樣的一頓飯,只讓柯仁彥覺得,自己在母親眼裡,彷彿是用來陪襯大哥優秀的劣級品,是的,他也只能如此認為。

  自幼時,母親老將他和大哥的在學成績拿來比較,他承認,大哥真的很聰明,無論是學業成績還是待人處事,大哥幾乎是每個老師心中的優異學生,更讓人厭惡的是,這樣的兄長連性情都是溫和圓融得讓人無法挑剔。

  每當他們站在一起,除了那張相似的臉孔可以證明他們擁有血緣關係,其他方面,他們根本像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其實,柯仁彥自己清楚,學業成績一踏糊塗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因為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種願意花費時間在書本上的人,他和大哥不同,如果說大哥是在書冊中尋找自我樂趣與認同感,那他便是為了自己的愉悅而放縱。

  讀書,未來不見得有用,就好比電子科畢業的人,未來不見得會往新竹科學園區發展,國文系畢業的人,不見得會去當國文老師,而謀職,看得大都是學歷,誰會去詢問或調查員工的在校成績與人格評價?

  然而,臺灣這社會對學歷的重視往往大過實際能力,或者該說,學歷高不見得工作能力高,在校成績優越,不代表職場反應優良,這樣簡單的道理,在臺灣是不被接受的,現在流行於各大企業公司的現象,便是沒有一定學歷就沒有錄取受聘的機會,但,要是連個表現機會都沒有,那再有能力又能如何?

  正因為有所認知,柯仁彥上學的目的也僅是為了混張文憑,他不要求自己得像大哥一樣優異,他只想自己低分飛過即可,可這樣的行為,看在母親與其他人眼裡,是種不求上進的墮落與差勁。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高職畢業。

  或許是早已不再對他有所期望,所以母親並未對他沒有報考大學的舉止有所反應,看著母親每日端著補品到大哥房間噓寒問暖,他其實是很同情自個兄長的,他知道,大哥對這種過度關懷相當感冒,只是礙於自身修養與對方身份而不便發作罷了。

  他並沒有像其他人所想的自甘墮落或是走上歧途,相反的,他趁眾人將注意都投注在大哥身上時,投身職場,開始展現自己的工作能力。

  當他事業略有小成時,他以為這樣便能證明自個也是有著某種不亞於大哥的價值,但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在母親眼裡,在大家心裡,他仍是個一無是處的廢材。

  「你怎麼那麼久沒回來?」

  晚餐時間,母親突如其來的詢問,令柯仁彥感到有些尷尬,但他仍是揚著笑容作出回應,「最近工作比較忙,不太方便。」這是個謊言,因為他知曉,每次他們回老家,母親總會對他訴說大哥的優點,甚至還會對柔柔灌輸成績代表一切的想法。

  「你要跟你大哥多學學,他不管再忙,每個月都會抽空回來看看我和你爸。」也許是提及愛子的緣故,母親在這時顯著格外有精神,「前陣子,你哥到泰國玩,帶了些榴槤糖回來,你等等帶些回去和筱萍一起吃吧!」

  不待柯仁彥做出回應,柯母已自故自的延續和長子有關的話題,「你看你哥哥,他當初認真讀書考過托福,回國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主管,年收入都有百萬,他們公司還常招待他們員工旅行,前陣子還聽說,總公司有意……」

  面對這樣的母親,柯仁彥選擇沉默,但夾菜吞嚥的動作卻明顯加快。

  「你當初為什麼不讀書?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花在你身上的心力有多少?我不要求你和你哥一樣優良,但你能不能別那麼不成材?」然而,柯母卻沒查覺到柯仁彥的異樣,依舊進行她那可說是獨角戲的發言,「每次和同事們閒聊或在路上遇見老朋友,他們總是會告訴我,他們家的孩子現在是哪個公司的主管,在哪個地方當工程師,然後他們會反過來問我,你兒子現在做些什麼?」

  「我怎麼敢告訴他們,我兒子因為只有高職畢業,進不了大公司?我都告訴他們,我兒子現在在X企業擔任經理……」

  柯仁彥知道,那個讓母親在外風光的兒子,是他的大哥,而那個令母親覺得蒙羞的傢伙,則是他本人,「媽,那些都過去了,妳能不能別再提了?我現在也有自己的公司,過得並不比大哥差啊!」

  殊知,柯仁彥的回應,竟是促成母子爭執的導火線。

  「有自己的公司很了不起嗎?你那間公司拿什麼和人家大企業比?」火氣上升的瞬間,柯母的語氣也跟著尖銳,「當初我和你爸辛苦賺錢供你唸書,結果你都做些什麼去了?繳學費去翹課?我和你爸天生犯賤,得這樣養你?」

  「媽!那些都過去了,妳何必每次在我回家時就拿出來講?」柯仁彥知道自己在就學期間的表現並不良好,所以前頭他都任著母親責念,但,現在他已用行動證明他的改變,母親何必緊咬著過往不放?

  「你以為我喜歡管你嗎?你要有你哥的一半聰明與窩心,我和你爸早就安心養老了。」重重放下碗筷的柯母,將目標移向因大人間的爭執而感到不知所挫的柯曉柔,「曉柔啊!奶奶跟妳說,妳以後要多學學妳堂哥,他們考試成績都是前幾名……」

  柯母尚未說完,柯仁彥已出聲截斷她的發言,「媽,柔柔還小,別跟她說這些有的沒的。」他已經在比較中渡過青春歲月,現在輪到他女兒嗎?別開玩笑了!

  「就是因為她還小才要教她這些,難道要等她長大後變得和你一樣沒出息嗎?」

  母子間僵持的氣氛,直到他和柔柔準備北上回家的那刻還存在著,就是知道事情一定會演變成這樣,所以他寧可定期匯款到父母帳戶,也不願意回家一趟,可他這樣竭力小心的防範,仍是抵不過柔柔的哭鬧,以及妻子的心軟。

  就在柯仁彥情緒為此大受影響時,放置在駕駛座附近的行動電話鈴聲響起,接起電話後發現,赫是妻子打來關切他們父女為何尚未回家的電話?

  「我不是告訴過妳很多次,別將柔柔丟在爸媽那嗎?妳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心情極度惡劣的柯仁彥也管不了對方是自己妻子,開口第一句話便充滿濃郁的火藥味。「媽會說什麼,妳會不知道?還是妳一開始就存心要給我難看?」

  「或者說,妳和媽一樣,覺得我很沒出息,讓妳無法在親友面前抬頭?」其實柯仁彥心裡很清楚,這並不是妻子的錯,更不是女兒的錯,疼愛子女、思慕長輩,全都是不容抹殺的血緣天性,筱萍和柔柔不過是順遂這樣的本能而作出反應。

  但柯仁彥雖然明白,可此時的他急需要一個用來發洩情緒的出口,在此時致電關心的妻子,理所當然的成為出氣桶。「妳倒是說話啊!變成啞巴了嗎?」

  就這樣,漫長的數十分鐘,話筒彼端的筱萍始終沒有出聲反駁,只是靜靜的任由柯仁彥發洩,直到話筒那端傳來丈夫似如嘆息的聲音,她才徐緩開口。「心情好些了嗎?」她和柯仁彥間有著長達十多年的感情,對方是怎樣的性格,她又怎會不瞭解?

  「回來的路上小心點,有想吃什麼宵夜嗎?我給你們準備好。」她選擇讓丈夫有足夠的發洩空間,是因為她很瞭解,丈夫平時是不會出現這種偏激行為,此時在婆家受創的丈夫,需要一名能夠包容的傾聽者。

  面對曉萍的包容,柯仁彥頓時覺得有所內咎,就在他認為自己無端遷怒妻子相當幼稚,準備向妻子道歉時,前方的車道倏地有道黑影閃過,為閃避那可能是誤闖國道的貓或狗身影,柯仁彥幾乎是下意識的轉動方向盤。

  但先前隨著煩躁情緒而增加的車速,加上並未停歇雨勢,讓柯仁彥再也無法單手控制住方向盤,即使他將煞車踩得死緊,也阻止不了快速前進的車子。

  眼見車子就要撞上護欄,柯仁彥毫無猶豫的將坐在旁座酣睡的女兒抱至自己懷抱,接著轉身把女兒藏在自己和椅背中間。

  或許是腎上腺素上升的關係,這些看似複雜的動作,柯仁彥只花幾秒的時間便全數完成,緊接著,他只感到一陣猛烈的撞擊,以及無法遏止的疼。

  ***  ***  ***

  神識恍惚中,柯仁彥只知道自己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行走,他對自己為何會在這些地方打轉感到納悶,但又無法對自己的行為說出個所以然,就像是受到本能驅使,或是讓某種力量牽引前進般的單純無解。

  直到他終於停在一間名為曇華的店面前,他才猛然回神,自認為古玩茶藝毫無興趣的他,為何會到這來?就在柯仁彥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迷惑時,他的身體彷彿是受到蠱惑般,竟不受自己控制的向朝那間店舖前進。

  驚覺到自己身體作出超越意識的行為,柯仁彥內心開始產生抗拒。

  身體意圖前進、精神卻極端抗拒所形成的拉拔戰裡,柯仁彥很悲哀的發現,自己此時就像是站在店舖外頭的活人佈景,進退不得。

  「難得貴客臨門,不進來喝杯茶嗎?」或許是發覺自家店舖前有個怪人停駐不前,也可能是將他當成有興趣卻沒勇氣入內的客戶,那扇緊閉的店門倏地開啟,自裡頭出現一名穿著黑底滾金邊唐裝的男性。

  坦白而論,在這種時代穿著唐裝只會讓人覺得不搭尬,甚至會有種遇到COSPLAYER或是特殊癖好者的錯覺,但不容置否的,那男人的氣質與舉卻令他和那套衣服極端協調。

  多年在商場上所累積的經驗告訴柯仁彥,眼前的男人絕對不像外表般好惹,就在他準備聽離去的那瞬間,對方的一句話令他大為震驚,也因為這意外的開頭,他終究是和對方一起步入那間充滿深遠檀香的店舖。

  店主是位穿著唐裝的年輕男子已夠讓柯仁彥驚訝,但進入曇華後,柯仁彥才真正的為這一切感到驚豔,他雖有不少朋友喜愛搜集古玩,但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數量如此多的古物擺在面前。

  當店主告訴他,這一切皆是真品,無法支付報酬的客戶們拿來作為抵帳的替代品時,他先是覺得不可思議,接著開始思考,眼前的男人是否靠著放高利貸的方式,才能在短期內擁有如此龐大的財富。

  而接下來,他們間的對話更是令柯仁彥覺得,自己遇到瘋子,只要付得起代價,曇華便可為其實現心願?

  哈,世界上哪有這麼神奇的事,倘若這間店真的那麼神奇,別說是這世界不會有人生活困頓、煩惱纏身,光是臺灣這幾年的自殺率也不會逐創新高了。就在柯仁彥於內心如此嘲諷,順道為眼前那名俊逸年輕卻頭腦不正常的店主感慨幾聲時,對方將不知自何拿來的長形鏡湊至他面前。

  「只要您付得起代價,曇華可以實現您的心願,甚至可以逆轉生死。」

  再也沒有任何事抵得上柯仁彥看見鏡中倒影時的震驚,只見他原本算得上俊俏的面容,此刻佈滿深淺不一的傷痕,乍看之下,就好比那是張用不同色澤的布料拼湊縫紉而成的臉孔,只要他稍稍牽動臉部神經,那張臉就會變得更為猙獰駭人。

  這就是他現在的模樣?看著看著鏡中的自己,柯仁彥明白,這樣的毀容程度,即使是借助美容手術也得花上好幾年的時間才能修復。

  先不談論自己未來得面臨的無數場手術,光是想到自己到手術結束前的漫長歲月都得忍受眾人的異樣眼光,柯仁彥就覺得自己無法忍受,「你想要什麼?」呵,明知道世上沒有奇蹟,他居然跟著對方一起瘋。

  對方在聽聞柯仁彥的詢問時,揚起一抹令他覺得膽顫的笑容,「如果您想恢復昔日容顏,曇華要的也很簡單,就看您的誠意到哪?」

  「想不動刀就能短期恢復容貌,聽起來似乎很不錯,那麼,你覺得以我妻子的性命作為代價如何?」柯仁彥幾乎是不加思索的脫口而出,或許該說,他以為這只是場荒謬不實的對話,所有言論都不具效力。

  殊知,對方在聽到他提出的付款方式時,目光頓時變得極為複雜,那是種包含著憐憫、無奈、感嘆的複雜,「您確定要以妻子的性命作為代價?契約一旦成立,再無更改的道理。」

  「嗯,如果你能做到,曉萍的命就是你的。」就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奇蹟,何況是這種荒謬的交易,但為什麼他會在這種交易裡,以妻子作為代價,而不是自己?也許是因為他的內心仍抱持著一份僥倖,希望自己無需付出任何代價,而契約真能實現吧!

  「那麼,您與曇華間的契約就此成立,您將會得到您想要的結果。」語音未歇,那名年輕店主已起身往內室移動。

  「等等!」對店主言意感到不解的柯仁彥的連忙出聲,可就在他跟著起身追趕,眼看右手即將搭上對方肩膀的剎那,他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當柯仁彥覺得自己頭痛欲裂,再也無法支撐自己時,他彷彿清見有女人在自己耳邊急躁的高聲吶喊,「醫生!醫生,病患清醒了!」

  吵死人了,能不能閉上那張嘴?被噪音干擾到不得安寧的柯仁彥想開口斥罵,但卻發現自己喉嚨乾燥到發不出聲音,當他費力的睜眼時,映入眼底的,不再是曇華那古色古香的景致,是是一片慘白的天花板與刺鼻的消毒水味。

  是夢啊……他居然作了個如此荒謬可笑的夢……病房內的騷動已令柯仁彥極為反感,自身體各處傳來的疼,更是痛得讓他齜牙咧嘴,就在他懷疑自己會因這股劇痛暈過去時,他發現有人動作輕緩的牽起自己右手。

  「老公,你終於醒了。」那是他的妻子。

  看著憔悴不少的妻子眼眶含淚,以臉頰輕柔磨廝他那纏滿繃帶的右手,柯仁彥只覺得一陣窩心,就算他發生事故,他的妻子也始終陪伴在他身旁,不離不棄,他怎會在夢裡作出如此荒謬的決定?

  幸好,那只是一場夢。

  原本想出聲安撫妻子的柯仁彥在想起自己現在無法發聲後,改以手指輕觸妻子臉龐,這樣一個尋常無比的動作,此時卻得用盡他全身氣力,但當他隔著繃帶也能感覺到妻子因此顫動、眼睛更加泛紅時,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打從心裡害怕會就此失去他。

  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  ***  ***

  接著數天,雖然不如在家的舒適輕鬆,可柯仁彥在筱萍的細心照料下,過得倒也像是在渡假般閒適,夫妻間的談笑聲更是時常充斥病房,這點曾讓許多醫院許多病患感到羨慕,畢竟,太多病患讓親屬送至醫院後,扣除一開始的噓寒問暖,便是常期以來的不聞不問。

  然而,柯仁彥卻一直感到納悶,怎麼他住院這麼久,一次也沒看過他可愛的女兒來探望他?當他將這疑問說出口時,他並未看到背對著他的妻子眼神是何等痛苦,他看見的,是拿著裝著蘋果片的小盤子,含笑朝著他走來的妻子。

  「我先把柔柔送給爸媽照顧,就算被保護得再好,她畢竟還只是一個孩子,等過陣子,她比較不再那麼害怕坐車時,我再帶她來看你。」

  聽到筱萍將女兒送到爸媽那時,柯仁彥心裡有些不快,但轉頭再想,如果不是因為照顧他而分身乏術,妻子又怎會出此下策?更何況,只要想到柔柔是因為他的魯莽,從此對坐車有所恐懼,他心裡總感到一陣愧疚,但隱約裡,他似乎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但,想到自己此刻彷彿是具木乃伊的模樣,柯仁彥便不再堅持,畢竟,他一個大人都無法接受這樣的劇變,何況是柔柔?「妳說的也對。」

  此後,他們總是有默契的避開相關話題,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與對方正視,這已然成舟的事實,但,每次只要談到他出院後,他們該如何慶祝時,原先的歡樂氣氛便會瞬間僵滯,他們都知道,那張纏滿繃帶的臉孔已是面目全非。

  儘管他們是如此小心的維持這最後的平衡,但事實終有揭露的一天,他們這種看似幸福,實則脆弱的平衡終究是毀在一名例行性巡房的護士口裡。

  當一直佯裝開朗與堅強的筱萍再也隱忍不住內心悲痛而掩面啜泣的剎那,柯仁彥彷彿是要分散妻子的集中力般,他毫無猶豫的將車禍初醒時的詭異夢境說出,但開口方起,迎著妻子納悶眼神的他倏地無聲。

  片刻過後,柯仁彥揮手意示妻子到放置病床旁的椅子坐下,然後執起妻子那再也不復從前般如絲綢柔軟的手,用自己纏著繃帶的手輕拍著妻子手背,像是在說床邊故事給女兒聽般,以著不急不徐的語調訴說著夢裡的一切,當然,他技巧性的掩去部份事實。

  殊知,筱萍在聽完他的夢境後,非但不覺得荒謬,反而有些感慨的嘆了口氣,「如果世界上真有那麼神奇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好。」

  若是平時,她可能會覺得這是癡人說夢的可笑,但當自己周遭親人發生意外與不測時,她終於得以理解,為何那麼多人願意相信神棍、術士,將錢砸在這種毫無根據的地方。

  因為他們同樣都在尋求一個奇蹟,一個明知道不可能實現,但卻仍舊癡癡等待它發生的奇蹟。

  「傻瓜,要真有那種地方,世界就沒有這樣煩惱了。」看著筱萍帶著失落的神情,柯仁彥不由得莞爾,「再說,想願望成真是得付出代價的。」

  話語至此,筱萍將思緒自感慨中拉回,「那你在那地方,有沒有和對方做下交易?」雖然知曉那不過是丈夫昏迷時的夢境,但她還是好奇,在面對那種極富吸引力的強烈誘惑下,她的丈夫是否也會作下什麼交換?

  沒料到筱萍會有此發問的柯仁彥先是一愣,接著舉起右手,隔著紗布輕輕撫摸妻子臉龐,「有,我以我的生命要求,希望妳和柔柔健康快樂。」

  「老公……」一想到丈夫在那時,是以她和女兒作為優先考慮,筱萍只覺眼眶一熱,淚水旋即模糊她的視線。

  「怎麼又哭了,不過是個夢罷了。」就在柯仁彥為筱萍擦拭眼淚時,原本綑綁紮實的繃帶突然鬆散,隱藏在底下的繃帶剌剌映入兩人眼底,上同書寫清晰的黑色字體更是讓曉萍與柯仁彥瞬間無聲,維持這樣的動作好一陣子。

  曇華,一個應當只在柯仁彥夢境出現的名字。

  「大概是哪個護士在換繃帶時,順道作的惡作劇吧!」其實不論是她或丈夫都很清楚,沒人可以在她日夜陪伴在丈夫身旁時進行惡作劇,然而,筱萍心裡雖然隱約感到不安,但仍是勉強撐起笑容,「我去向護理站抗議,順道請她們為你換上新繃帶。」

  可就在篠萍起身準備離開病房的那瞬間,柯仁彥繃帶上的黑色突然從兩個大字變成一排小字,她先是一愣,然後照著上頭的字體一一唸出,「契約既成,請遵守信用。」

  剎那間,柯仁彥與筱萍都感覺到一股冷徹心扉的寒,就連心跳的聲音都清晰得像是遮蔽所有雜音,緊接著,那一排黑字竟在他們兩人的注視下,彷彿不曾存在過的消失無蹤。

  那並不只是一場夢,而是真的發生過……

  柯仁彥和筱萍約好,無論是面對什麼人都絕口不提這件事,柯仁彥在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態下,一日又一日的期待著奇蹟出現,而筱萍則是每天以擔憂的目光望著丈夫,深怕一個眨眼,便會永遠失去這個男人。

  他們就這樣戰戰兢兢的過了半個月,什麼都不曾發生,他們也終於辦理出院手續,回到睽違已久的家,除了,繃帶底下的臉依舊猙獰得讓人感到害怕,什麼都沒改變,那天的字句宛如是兩人共同擁有的夢境,又好比他們早讓曇華之主給遺忘。

  以實力才能代表一切來說服自己的柯仁彥,出院後雖然積極重回工作崗位,最終仍是敗給了人心的醜陋,雖然底下的員工明著不說,但看著他的眼神總透露著同情與憐憫,客戶的眼神也常是寫著震驚與害怕,就連陪著筱萍出外購物,那些店員和路人的目光,更是混雜著厭惡、恐懼、無視,甚至還有類似美女野獸配的訕笑聲。

  異於筱萍在面對詢問與訕笑時的坦然與包容,柯仁彥只覺得不論是這個世界或是自己,全都醜陋得叫人快要窒息,尤其是當筱萍毫無猶豫的告訴他人,他是令她最感到自豪的丈夫時,他只覺得自己更顯醜陋。

  於是,柯仁彥選擇再度將自己容顏隱藏於繃帶之下,將自己與世界隔絕般的足不出互,任憑筱萍如何苦勸,他始終不肯踏出家門一步,因為他開始覺得,只要稍微接觸到陽光,他身上的傷痕就會劇烈疼痛,痛得像是有人硬是撕下他一層皮。

  而那些聞訊前來關心的朋友,則讓柯仁彥一一拒絕在外,面對自己有心幫助卻不時換來主人逐客令的朋友來說,柯仁彥已不再是他們熟悉的柯仁彥,或者該說,他們間的情誼,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和排斥中,淡薄得幾乎不存。

  時間一久,柯家再也看不到任何訪客,原本明亮的家園顯得死氣沉沉,無可奈何之下,家裡的大小繁事,包括經濟負擔,全由筱萍一人扛下。

  直到某天,思念女兒的柯仁彥對著正在整理家務的筱萍開口,「柔柔的情況還好嗎?有沒有想家?有沒有哭著要爸爸媽媽?」

  聽到丈夫詢問的筱萍並未停下手邊動作,她一面整理客廳環境,一面回答,「嗯,等我處理完手邊的雜事,便接她回家。」語調是如此自然而肯定,眼淚卻在柯仁彥所看不見的角度落下。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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