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哥X盾娘。
無法接受者,請勿點入。
內有【業染蒼雪】中的蒼爹出場片段。
一片霜銀之中,棉絮般的白色絨毛隨著微風徐徐飄揚,若是順著白毛往下看,會發現身穿玄甲的女子面容朝下,動也不動的趴在雪地裡,在她頭上,尚有隻鷹隼盤旋打轉,彷彿隨時都會下來啄個幾口。
鷹隼還沒撲飛下來,一頭毛色雪亮卻身型嬌憨的幼獅子已自彼端樹林跑出。
奔至女子身側的幼獅先是嗅了嗅,見她毫無反應,有些不知所措的發出一聲低嗚,旋即繞著她兜轉,最後,不知第幾回焦躁甩尾的幼獅見女子還是沒反應,猶豫了一下,徐徐靠近,接著,抬起毛絨的腳掌。
就在腳掌即將碰觸女子的前一刻,原先趴在雪地裡,動也不動的玄甲女子猛地抬頭,抖落滿頭霜雪。
「老娘今天就宰了你這臭要飯的!」
有人說,中原的女人似水柔,就連聲音都嬌滴滴的惹人憐惜,隨性坐在樹枝上頭的男人卻不怎麼認為,看著底頭那名顯然氣得不輕,連老娘這詞都說出口的蒼雲玄甲軍,他相信,說這話的人鐵定沒見過練武的娘們。
這些身懷武功絕學的女人,一個比一個要強,一個賽一個兇悍。
說是母老虎也不為就,瞧,就連蒼雲軍們捧在手裡疼愛,從小奶大的幼獅也架不住她的河東獅吼。
出身丐幫的他挺想在這時喝口酒,再搭個幾聲快意逍遙的大笑,但,看了看底頭那隻被嚇得連腳掌都沒敢放下的幼獅,再看看已經撿起盾牌和陌刀的她,探向腰間酒壺的手悄悄縮回,訕訕然地說:「不就是妳帶的盾刀太重,飛不起來嗎?」
他覺得自己有點無辜。
好吧!興許不是那麼無辜,他大老遠就看到她一人走在路上,想著好段時間沒見,怎麼也該來點不一樣的方式表達他的欣喜之情,於是,他一路運氣,急奔而來。
察覺身後動靜而轉首的她,剛看清他的模樣,就讓他一把拐帶到空中。
唉呀!他曾聽師兄說過,不管是老的小的,大家閨秀,還是江湖俠女,最喜歡的就是他們丐幫男兒摟著她們的腰,帶著她們一起飛向高處,看盡人間煙花繁華。
據說,十個飛高高,八九對會成。
至於剩下的一對是怎麼回事,他還沒來得及想起師兄怎麼說,就覺得手頭一沉,好似有什麼不對,下秒,本該被他拉帶至高空,同賞雪光湖色的人就這麼摔了下去。
若是平日,摔就摔吧!
那些會輕功,成天高來高去的江湖豪傑,哪個沒有失風摔慘過,了不起自個爬起,拍拍身上灰塵,抖抖落葉,又是一條英雄好漢,偏偏,他看見了,本該拿在她手裡的盾刀也一塊掉了下去。
糟了!
掉落的盾刀沒能砸在女子身上,而是各自散落在別處,望著雪地裡硬是被砸出的窟窿,他先是舒了口氣,緊接著感到心有戚焉。
都說女人的心,海底針,出身蒼雲玄甲軍的女人,同樣讓他猜不透。
好端端一個人,沒事帶著那麼重的盾刀做啥?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身上那套玄甲已經重得夠嗆了?
別說是他,就是鐵打的男人也架不住一個身穿玄甲,帶著盾刀的蒼雲玄甲軍好不?心裡嘀咕的同時,他一個輕巧的落在樹枝上頭,映對底頭那名毫無提防的被人扯帶上天,再毫無準備的被摔了下去,最後狼狽至極的砸進雪堆裡的女子,清爽瀟颯的教人發憎。
他馴養的鷹隼一個滑翔,姿勢帥氣的準備往下衝時,埋在雪地的她動了。
不單動了,還中氣十足的吼了一段話,他沒來得及去顧被震得失去準頭,一頭栽進幼獅身旁的雪堆裡,此刻掙扎著爬不出來的寶貝鷹隼,而是連忙對著怒火中燒的她解釋了一句。
盾刀太重。
他覺得這話合情合理,只是,他剛說完,持拿盾刀的她姿勢已有所變化,認出那是蒼雲軍出招起手式的他,心裡一驚,下秒,他反射性的側身,堪堪躲過猛擊而來的盾牌,殊知,盾牌只是幌子,陌刀已由另端直襲而來。
饒是他一個後縱避開那擊,鋒利刀鋒亦削下他一縷髮絲。
「臥槽!來真的?」滿心驚愕之際,她已來到他的面前,手中陌刀已然高舉,逆著光,儼然煞神,知曉對方真被惹毛的他,連忙開口,「薛帥知道妳對大唐子民動手嗎?」
他的喊話,沒能放下她手中的盾刀。
她陰惻惻低語,「你們郭幫主知道,你這麼雙飛的嗎?」
當然不知道,就算知道,頂多哈哈大笑幾聲,要讓常年駐守丐幫總舵的大師姊知道,那才不得了……這些話,他沒來得及說出口,也沒膽說出口,她手中陌刀再次揮下。
不分由說,先砍就是。
一路追趕跑掉,妳劈我閃,妳揮我蹲,陌刀揮動的力勁與重量,沿路揚起一片飛雪,幾個自廣武城出來撿枯柴的老人遠遠看了,既不迴避,也沒打算趕回城內通報其他蒼雲軍,只是無可奈何的搖頭,「又來了。」
知曉彼此都沒動真格,就算她動了真格,也不打算硬碰硬,或是認真打上一場的他,左躲右閃,身形矯健靈敏,硬是沒讓她碰著一下。
雖說沒傷著分毫,可這樣閃躲下去,實在不是辦法。
正當他想著該怎麼讓她消氣時,倏地發現,不遠處有名騎著馬朝映雪湖去的玄甲蒼雲軍,好巧不巧,那人他認得,為之大喜的他,連忙出聲喊住對方,「兄弟且慢!」見對方果真聞聲勒馬的他,再度大喊。
「管管你們家妹子!」
喊話同時,他一個風騷閃身,再次躲過她的盾擊。
這種不管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堂堂玄甲蒼雲軍欺壓善良老百姓的畫面,只換來那名蒼雲淡漠的一句,「死不了。」
語末,那名蒼雲當真頭也不回的策馬離去。
看著那道越行漸遠的身影,他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年頭,連當兵的都這麼冷血,難怪師兄們出去乞討時,總說比平日少了根雞腿。
沒能討來救兵的他,察覺到背後似乎站了什麼人般,身體一僵,緩緩轉身,果真是她,「今天,我就送你回君山種桃花!」
不!君山的桃花不需要他種,真的!
*** *** ***
為什麼每回碰面,他們總會來上這麼一齣?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沒想通過,感覺就好像從頭一回碰面,就註定他們每次都得鬧騰上一回,饒是如使,他趴在蒼雲軍醫的帳篷裡時,仍是齜牙裂嘴的哼著軍軍相護、軍老爺欺負小百姓,諸如此類的話語。
不知是否錯覺,他每哼一聲,為他推拿散瘀活血的軍醫,手勁就重一分。
丐幫的男兒逍遙自在,丐幫的男兒不拘小節,丐幫……媽呀!也太疼了,這真的是在為他化瘀活血,還是趁機斷他筋絡?「老大爺……您這手勁可真大……」
「你讓盾牌砸成這樣,不使點勁,怎麼化得開?」替他推拿的老軍醫滿臉的不以為然,手上的力勁是一下大過一下,最後,老軍醫重重一掌拍在他背上,疼得他直皺眉。「我看你這體魄夠健壯,有沒考慮從戎為國?」
他像是去掉半條命的趴在辱上,以前讓師兄他們推拿時,怎麼沒那麼疼過?「身是丐幫人,死是丐幫魂,自在逍遙。」
端著藥箱的老軍醫神情古怪的看他一眼,「我不過隨口問問。」
看著老軍醫撇下他,兀自忙碌收拾的背影,再想起早先,那個棄他於不顧的蒼雲軍,他愈發覺得當兵的都軍軍相護。
「說好的保家為國呢?」
低聲嘟嚷時,一樣東西就這麼自帳外砸到他臉上,隨手拿起的他,發現是顆白胖,麵皮卻乾硬的饅頭,「冰天雪地的,連饅頭都凍得和石頭一樣硬。」
「軍糧有定額,不吃拉倒。」
順著聲音望去,發覺她這回沒帶盾刀,他悄悄鬆了口氣,「你們平日就吃這玩意?京裡的神策軍可是有魚有肉,還有酒……」發覺她的眉頭微微一挑,大有他再抱怨兩句試試的意味,他惦了惦手中饅頭,「來碗熱湯,讓我泡著吃行不?」
「要不要再來點肉乾,加壺好酒?」
雁門關這種冰天雪地,啥好東西都種不出來的地方,還是有酒肆的,這點,他比誰都清楚,見她似笑非笑的詢問,他有些遲疑是不是該點頭。
不知何時回來的幼獅,背上駝著他家鷹準搖頭晃腦的踏進帳篷。
他還沒來及跟自家寶貝歡喜重逢,就聽見她的聲音傳來,「我幫你把鷹隼包層土,埋進灶裡燒,給你加餐如何?」
一直以來,他總覺得自家鷹隼和那隻幼獅有靈性,她話一說完,他家鷹立馬隼撲著翅膀飛出帳外,逃得比抓獵物時還快上不知幾倍,就連幼獅也瞪大眼睛望著她。他心中萬般無奈的開口:「就妳這麼悍的性子,未來嫁得出去?」
她一個跨步走到他面前,右手捏住他臉頰,「說的好似你娶得到媳婦。」
「不是好像,是一定可以。」
「呵。」她一聲低笑,惹得他心頭一顫,想著她這回沒帶盾刀,難道還能拿什麼砸他不成?
世事卻永遠讓人想不到。
他們沒打起來,她也沒機會發火,便一塊讓老軍醫趕了出去,說是他們太過鬧騰,吵了其他病人休息,可是,剛剛明明就他一個傷患在,哪來的其他人?他在心裡嘀咕,卻沒好意思說出口,萬一等等又被揍出個什麼問題,還是得靠老軍醫幫忙。
看了看同樣沒料到,自己會被趕出來的她一眼,他剛想著該說些什麼時,眼角餘光正巧看見駕著馬徐緩入城的玄甲蒼雲軍,「妳說,妳師兄成天跑映雪湖是為什麼?」
「你不好好待在丐幫,成天跑雁門關又是為了什麼?」
她的反詰令他為之一愣,半晌,他才吞吞吐吐說了一句,「妳不是知道嘛!」話剛說完,他便看見她一臉的理所當然。
「那你還問?」
那名蒼雲玄甲軍到底在映雪湖見到什麼人,他沒有去追究答案,就像她隱約知道些什麼,卻從來不曾詢問她師兄一樣。
這群當兵的,骨子裡都是悶騷。
「下回君山的桃花要是開了,給妳捎枝桃花,如何?」他覺得自己挺浪漫,她卻轉過頭,用看著蠢材的表情看著他。
「君山和雁門關隔了多少里,你知道嗎?」
等他來,枝上桃花早謝了。
想通這點的他,摸摸鼻子。「說的也是。」
後來,他回丐幫,詢問師兄怎麼帶著身穿玄甲、手持盾刀的蒼雲軍飛高高,還不會一個手抖把人給摔了的時候,被經過的大師姐聽見了,又是一頓胖揍。
與帶著盾刀的蒼雲軍飛高的夢想,他果斷扔了。
帶兵器飛什麼的,都是邪魔歪道!哼!
*** *** ***
許久以前,他對她提及蒙住雙眼的雲幕遮由來時,她語調愕然的說:「我以為這是你們丐幫弟子的興趣,為的就是聽聲辨位。」
他早該知道,這貨不懂雲幕遮的涵義。
或者該說,除了蒼雲軍那套武學,她懂的,大概就是怎麼用最快的速度,確實兇狠的砸爛敵人的臉,還有那頭幼獅……
儘管,她說的也不算全錯。
他猶然記得,自接過雲幕遮時,郭幫主對他說了些什麼,原話他興許記不得,大意他卻不曾忘記。
世間紛紛擾擾,不如不看。
他也不曾忘記,剛戴上雲幕遮那陣子,他走路跌跌撞撞,撞翻不知多少東西,挨了師兄多少次的痛揍,也許是被揍的次數多了,皮疼肉痛,後來他的反應就和目能識物時一樣,不,應該比那時靈敏不少,就連細微的風吹草動也掩不過他耳朵。
他的嗅覺也有所長進。
光是靠聞就能找到師兄夾帶回幫的美酒或燒雞藏哪,回來後,發現燒雞只剩骨架子、酒壇已空的師兄掄著棍子追著他跑,成了丐幫弟子司空見慣的風景。
後來,他與她道別,歸返丐幫時,雲幕遮已取下。
那時坐在草棚底下,拎個酒壺仰頭就灌的師兄,只是看了他一眼,隨口問了一句,「哪家姑娘?」
遭人這麼直接了當的詢問,他有些難為情的抓抓臉,「呃,蒼雲軍。」
他剛說完,原本愜意快活的師兄倏地將一口酒水給噴了出來,不單如此,師兄甚至被嗆得一陣猛咳,急得他連忙上前替師兄拍背順氣,好不容易打住咳聲,師兄用手背抹嘴的同時,語帶驚愕的說:「師弟,看不出你這麼能耐啊!」
別說師兄看不出來,就連他自己也沒想過,一趟遠至雁門關的遊歷,便讓他心甘情願取下雲幕遮,最慘的是,對方壓根不知道他取下雲幕遮的意義。
那天,她不單拖著他痛痛快快打了一場,甚至為了測試他的聽聲辨位到底多行,特地把她師兄給找了過來,充當埋伏奇襲的角色,和她不同,那個一有空閒就往映雪湖跑的蒼雲軍顯然清楚雲幕遮是何涵意,朝他意味不明的一笑……
直到他們兩人一人主攻,一人奇襲的打完一場,那傢伙也沒告訴他師妹,一名丐幫弟子願意為她取下雲幕遮代表什麼意思。
擺明等著看好戲的心態不可取!
他在心裡如此嘀咕,卻沒敢把話說出口,畢竟,一開始就得罪娘家的人,未來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對於他找了個蒼雲軍當對象,師兄沒有說好或不好,就連他們怎麼認識的也沒問過,師兄只是語重心長的提醒他,「邊疆當兵的都朝不保夕。」
昨日還在的人,今日已成一坏黃土。
不足為奇。
那不是盛世繁華的京城,而是囂煙不斷的邊關。
這種事,師兄不提,他心裡也清楚,「我知道。」
一句我知道,師兄就懂了,沒勸他懸崖勒馬,也沒讓他趁為時不晚前,將人帶回丐幫,師兄只是坐回原本的位置,靠著後頭的木樑,提著酒壺仰灌一口,「唉唷!歲月不饒人,我們師弟長大了。」
說得好似自個很老似的。
他撇撇嘴,沒和師兄爭論,師兄也不過大他個五六歲罷了。
*** *** ***
能在關邊熬上幾年的人,都不是啥省油的燈,只是,他沒想過,蒼雲軍裡的女人也同樣悍到一個極致。
說好聽是巾幗不讓鬚眉,說白點,他總懷疑蒼雲女兵未來到底嫁不嫁得出去?
也可能,是她特别悍了點。
初到雁門關,他總覺得這地方不是人待的,冰天雪地不說,就連吃的也特別簡單,有時他甚至覺得,在中原乞討的丐幫都吃得比這群蒼雲軍好。
這不是胡話,實在是他們吃的太簡單。
有時他忍不住會想,這樣一群穿著玄甲的兵士最適合上馬衝擊陷陣,可蒼雲軍多數是步兵,該不是實在餓得沒法子,又不能打鎮上居民的牛羊,索性把戰馬宰來充饑吧?
當然,這些話,他不可能隨手攔住名蒼雲軍詢問,了不起就是爛肚裡。
直到那天,他遇到了她。
不得不說,當他發現雁門關外居然有隻呆頭愣腦的幼獅時,內心驚駭,畢竟,幼獅通常不會離獅群太遠,母獅更是常隨左右。
要讓出關打野味或拾柴的百姓遇著,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衝著這點,他惦了惦手上的打狗棒,告訴自己,其實獅子和貓差不到哪去,就只是體型大了點,瓜子利了點,牙齒又尖了點,性子兇了……不,其實還是差很多的。
他抓起一把雪,胡亂抹了臉一把。
沒事,不過就是獅子,一頭兩頭,他還能應付,應該是沒問題,應該……
真打不過,跑就是了。
不是他自負,他們丐幫弟子的輕功出神入化,除非那群獅子長了翅膀能飛天,不然想逮住丐幫弟子,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打定主意,他一路尾隨幼獅前進。
他一面跟幼獅身後,一面抱怨雁門關真冷,看著搖頭晃腦的幼獅一下在雪堆裡打滾,一下撲向棲息石上的棲鳥,他覺得,那些成日把雄獅掛口中的獵戶們真該看看這隻幼獅是啥模樣,雄,他是沒看出來,憨,他倒是看明白了。
若不是牠身上的毛皮豐亮,他都要懷疑這幼獅是不是和獅群走散,不然怎麼還沒餓死?
就在幼獅一路走走停停,他握緊手中打狗棒,一面思索,待會到底會遇上幾頭獅子時,他終於發現,幼獅行進的方向好像不太對。
這方向……好像是雁門關啊?
正當他思索,到底是幼獅走錯路,還是什麼地方不對時,身後驀地罩了一道黑影,以為自己遭母獅伏擊的他,轉身當下,見一臉霜寒的蒼雲女兵口吐白氣,聲寒凍骨的質問,「你想對我的兜兜做什麼?」
「呃,這是個誤會。」又好像不是誤會,他確實是想把牠和獅群一鍋端。
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蒼雲軍會養頭幼獅當寵物,到底是他太小題大作,還是這群在邊關待久的人心理給凍出毛病了?
哪個正常人會養獅子當寵物?
就連狼牙軍也不過是養隻狼!
就在他心裡嘀嘀咕咕,覺得身穿玄甲的蒼雲軍都有病時,撲著落葉玩耍,或是追著雪花奔跑的幼獅又讓他覺得,蒼雲軍此舉功德無量。
這幼獅斷然無法在野外獨活。
後來,他又在雁門關待了一陣子,這才發現,駐守邊關的蒼雲軍,哪怕是拿著碗、排隊等著領大釜裡的食糧,也能在奚人來犯時,第一時間拿起盾刀,作好迎戰的準備。
偶爾狼牙軍犯夜來襲,前秒還因為日間操練兇狠,個個睡得像是雷打不動的蒼雲軍,警哨聲響起時,一個俐落的翻身而起,拎起盾刀就和狼牙軍廝殺一團,至於睡一半的蒼雲們,臨時上陣時是啥模樣,不提也罷。
哪個正常人會穿戴一身玄甲睡覺?有病!
能在雁門關扛過幾年的老兵,心理素質更是好到一個令人咋舌的程度,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也不為過。
他就看過一名蒼雲軍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慢條斯理的爬上城牆,隨即一腳踹翻剛爬上城垛的敵兵,再順手補了一刀,「愛怎鬧就怎鬧,晚點全部送你們回老家看祖宗。」說這話時,他當著一票還在爬梯的敵兵面前,將雲梯給推了下去。
「嘖,居然沒能壓死幾個。」
望著不知究竟做過這事多少回,此刻一臉惋惜的蒼雲軍,他再次深刻的體會,能在邊關當軍的都不是正常人。
這群張狂的瘋子。
*** *** ***
他一直以為,不管發生怎樣的情況,鎮守雁門關的蒼雲軍都有足夠的能力應付,直到號角響起,燃起的狼煙快而兇猛,措手不及。
中原各地亂作一團。
不說君臣將士,向來闖蕩江湖的各大門派也全捲進這場風波,萬花、七秀、純陽、藏劍、少林、唐門、丐幫,因為各自的理由和堅持,淌入這場混水,就連來自苗疆的五毒,傳自波斯的明教也紛紛參入。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饒是如此,待他在休憩之時,聽聞長年鎮守天策府的東都之狼,為忠君而幾近覆滅的消息時,仍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天策軍如此慘烈,駐守邊關的蒼雲軍又是何模樣?
他忍著不去一探究竟,卻仍是從旁人的支字片語中拼湊出一個大概,雁門關外的天空讓烽火染紅,腳下白雪因蒼雲軍的鮮血化作一片赤紅。
蒼雲,一度面臨覆滅的危機,是薛直用命換來他們的延續。
待局勢因膠著而陷入一種詭異的穩定時,他聽見的消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清晰,幾個知道他情況的同門,特意為他打聽了一番。
聽說,在那場決定蒼雲軍命運的戰役中,狼牙軍落下了一波箭雨。
她僥倖未死,左眼卻中了一箭。
如果不是被幾個交情深厚的蒼雲軍死死架著,滿臉是血的她根本是想把命折在那裡一樣,奮勇的往敵堆裡紮,就是被拖回雁門關的路上,她也掙扎著想擺脫箝制,雙手更是死命往前撈,像是想抓住什麼人一樣。
聽說,那時,她口裡喊著師兄。
她的掙扎,僅維到雁門關閉上的那一刻。
死命掙扎,幾個大男人險些架不住的她,看著封閉的關門,頹然無力的癱跪在地,半晌,才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師兄!」
沒有人責怪她的失態,也沒人制止她的哭喊,關內早已被各種哭喊所籠罩,伏地痛哭的,大有人在。
失去至親的,不是只有她一個。
他在李牧祠見到她時,她正揪著一名少年新兵的衣領,「你這條命是我師兄用命換來的,你說那什麼混帳話?」
那個曾經和她聯手一起試探他武功,一有空閒就往映雪湖跑的玄甲蒼雲,據說為了救名新兵折在戰事裡頭,她沒能在撤退時將他一塊帶回,就連戰火趨緩,再返關外時,也找不回他的屍體。
是埋在大雪底頭,還是餵了狼牙軍的狼,誰也不清楚。
少年似乎說了些什麼,距離太遠,他沒聽清楚,他想,不外乎是以命償命之類的傻話,她用著連他都能清楚聽見的音量怒斥。「死?我師兄的命就這麼不值嗎?你真要那不知好歹,一心求死,就把狼牙軍全宰了再死!」
「滾!」語末,她兇狠的推了少年一把。
迴過身的她沒看見,身後的少年跪在地上,朝她師兄的衣冠塚磕了幾次頭才離去。
即使如此,他也沒有挪動腳步,只是靠著後頭的樹開口,「怪人害死妳師兄,又不要人賠命,妳可真難伺候。」
「如果可以,我比誰都想一刀劈死那小子。」
她迴過身的瞬間,他看見她的左眼已被眼罩遮覆,饒是如此,依舊與記憶中的她沒有太大差別,她彷彿不在意自己現在的模樣,又或者已然無謂的迎上他視線,「可我不能,因為他是師兄豁出性命從狼牙賊子手裡救下的。」
她略微一頓,轉頭看向插在衣冠塚前的盾刀。
「我把整個戰場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師兄的屍骨,最後,倒是在幾個狼牙兵手裡,找到師兄的盾牌和陌刀。」
「我師兄不該死的,至少不該這麼死!」
聽似平穩的話調倏然拔高,盡是掩不住的憤與恨, 「他還沒娶妻,還沒帶我見過未來的嫂子,他怎麼能死?」
直到這時,他對那名蒼雲軍的死,才有一種說不出口的真切感,「妳師兄也算死得其所。」
「放屁!」她拿著自衣冠塚拔出的陌刀朝他劈來,這回,他沒躲也沒砍,她向來兇狠的刀法也像失了準頭般,重重砍在後頭樹幹,「為什麼我師兄就非死不可?為什麼死的人是他?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語調染上哭腔的那一刻,眼淚亦自她僅存的右眼流出,沿著面容,滴落雪地。
他沒有說什麼逝者已去,節哀順便,也沒有說人死不能復生之類的話,只是伸手將她的頭壓向自己胸口,待她在他懷裡放聲大哭時,才看著李牧祠內的道道墓碑低語,「沒有什麼人該死在這些戰事裡。」
不管是她,還是她師兄。
這群玄甲蒼雲之所以拋頭顱、灑熱血,為的是忠義,是關內百姓的安危,而不是有誰註定應當戰死沙場。
直到夕陽西沉,不過一句,「不要急著送死啊!」
*** *** ***
一語成讖。
許久以前,他師兄曾提醒過他,邊疆當兵的都朝不保夕。
那時,他嘴裡說知道,心裡卻沒把這話當一回事,他總認為,如此兇悍的女子,怕是閻羅王也不敢收。
直到,她師兄戰死沙場,他才明白,是生或死,從來不是人說了算。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如她師兄那般驍勇善戰的蒼雲,為了保住新兵一命而死,誰也不曾想過。
在李牧祠見到她,聽她說完那些話時,他就知道,指望她就此萌生退意,卸甲歸鄉,是件不可能的事,不單是她,那群由殘存者重整而成蒼雲軍皆是如此,他們心裡有的只是對安祿山、狼牙軍的無窮恨意。
復仇。
推動他們無限戰意的,僅是復仇二字。
他沒有返回丐幫,而是留了下來。
這段期間,他不只一次看見身受重創的蒼雲軍,拼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拖著敵人一起死的場面,如此壯烈淒厲、狂意囂然,就像即將落暮的夕陽。
也許,蒼雲軍恨的,還有他們自己。
是生,或死,他們一起。
他以為,她也是這麼認為,直到那天,他在一場與狼牙軍的小交鋒中,手臂被鋼刀劃出一道口子。
她聞訊而來時,軍醫已替他包紮好傷口。
那個即使受創也只會抹把鮮血塗在臉上,戰意越狂,巴不得將所有狼牙軍都劈成碎塊,放入口裡嚼的女人,只是不發一語的盯著他的手臂看。
夜裡,她將一個布包裹扔到他面前。「帶著你的東西滾回去。」
他不肯。
於是,他們打了一場,這回,他們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狠,卻沒有人出來勸解,也沒有人出來阻止,她以盾牌將他推開時,他聽見她這麼說:「打仗衝鋒、破敵陷陣,是我們這些當兵的責任,你一個尋常百姓湊什麼熱鬧?」
「回去。」說這話時,她的陌刀正指著他鼻尖。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不是他貪生,亦不是他怕死,純粹是她禁不起再一次的失去。
當那頭純白的幼獅背著一對盾刀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便知道,不是生離,而是死別,她終究還是步上她師兄的後塵,戰死沙場。
對於這樣的結果,他一點也不意外。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料到,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他沒有為她造墓立碑,就連個衣冠塚也沒有,只是將她的盾刀,連著他的酒壺留在君山桃花開得最盛的地方,然後伸手摸了摸顯然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此刻正伏在地上低嗚的幼獅,低不可聞的輕語,「從今而後,剩我們相依為命了。」
來年桃花依舊,只是,他取下的雲幕遮,再也戴不回去了。
繪者:燈貓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