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番外刷的CP是張葉,內含正文韓葉設定,請吃純食的姑娘不要點入,以免被雷。

  本番外同正文,為古風武俠清水慢熱劇,強烈建議視本番外為獨立支線,或是平行世界,當然,要與正文連結也是可以的,如果,不怕老韓找上門要錢包的話。

  我覺得老韓會來跟我談人生。(遠目)



 

 

  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

  望著高懸夜空的一輪明月,不知怎的,想起這句中原傳言的霸圖部左賢王,神情先是轉柔,下秒,旋即轉為不以為然的呵笑,呵笑同時,持拿在手的羽扇已掩住半張面容。

  就算月圓人團圓,他想見的人依然不在此。

  只有身側無人時,張新傑才會允許自己情緒產生一絲外洩,即便如此,他仍是在自身情緒產生變化和動搖的瞬間,下意識的以羽扇遮掩容貌,掩去他真正的心思。

  這樣的習慣,是從他為韓文清策略一切後才開始養成。

  名動天下的霸圖部左賢王,並不是血統純正的霸圖部民,又或者,他身體流淌的血,根本和霸圖部半點關係也沒有,這事,曾是霸圖部公開的秘密,哪怕現下再也沒人會提起這事,張新傑卻始終記著,對霸圖部來說,他曾經是個地位低下的奴僕。

  他的母親,據聞是從關內擄來的女子。

  若是男兒,遭人擄走,不是喪命,就是成為奴隸,若是女子,尤其是年輕貌美的女子,下場更是可想而知。

  作為戰利品,他的母親曾經作為賞賜,在幾個霸圖勇士或同被擄來,最後投誠霸圖的中原男子帳篷裡兜轉。

   今日侍奉的男子,和明日侍奉的男人,並不相同,這樣的事,對重視貞節的中原女子來說,是難以言喻的折磨,他的母親不是沒想過一死,可,當初被擄至霸圖部 的人,並不是只有她一人,還有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她若死了,身為男兒的弟弟倒好,身為女子的幼妹,未來又該如何是好?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和她走上同樣的下場,於是,她咬著牙忍耐,期待有天,能遇到一名憐憫她的主人,將她和弟妹一塊納入底下照拂。

  為護全幼弟幼妹,忍辱負重的女子,如同柳枝,嬌柔隨風飄擺卻堅韌的身姿,換來一名勇士的垂青疼惜。

  好景不長,勇士在內鬥時,站錯邊,落個身死家敗的下場。

  幾番輾轉,他的母親又回到往昔的生活,張新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出生的,沒有人知道他的生父是誰,或者該說,誰都可能是他的生父,誰也不想出面認他。

  中原人覺得他是霸圖部的野種,霸圖部的人認為他是中原人落下的賤種。

  無論是中原,還是霸圖,都沒有他的容身處,他只能和其他中原人一樣,彎下身子,服侍他們的主人,期待鞭子不會落到自己身上。

  如果沒有意外,他的一生,就是這等模樣,卑微謹慎,直到老死,可,他遇到了韓文清。

  這名年輕驍勇,備受期待的霸圖勇士,一丁點也不在意他的出身,無視周遭人的反對,毅然將他納入旗下。

  張新傑永遠記得,韓文清知曉他能讀會寫後,將他找去,問了幾個問題,便讓人帶他下去梳洗整理,不單如此,韓文清還撥給他一個帳篷,讓他將母親和兩個舅舅姑姑接來一塊照顧……興許是受到月色影響,原本無意沉浸往事的張新傑,思緒不由得飄向遠處。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韓文清的人。」這樣的話語,聽起來相當傲然霸氣,對當時的張新傑來說,卻是打進黑暗的一道希望。

  韓文清承認了他的身份。

  他,終於在霸圖部擁有自己的歸屬。

  那時的韓文清,不過是讓他幫忙整理些兵法書冊,在他隨軍出征時,為他管理家畜瑣事,壓根沒有帶他上戰場服侍的打算,對此,張新傑的作法,則是將韓文清的家業管理的井然有序,待韓文清歸返,看見的是遠比他出征前,更加肥美的家畜,更顯規矩的奴僕。

  一來二去,韓文清終於發現,這名年齡和他相差無幾的奴僕,遠比他當初以為的要有價值。

  張新傑以他的方式,一步一步走進韓文清的視野,最後,彎下腰,請求自己的主人,帶著他到前線,讓他隨侍在旁,為他分勞解憂。

  初時,韓文清並不答應。

  哪怕奴僕,也是條性命。

  他不想,也沒打算為了顯擺什麼威風,或是省下照料馬匹的功夫,將張新傑帶到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戰場。

  為了證明自己擁有能力自保,張新傑又下了一番狠功夫,最後,他當著韓文清的面,接連掀倒他幾名親隨,又在他面前展露一手騎馬射箭的本領,韓文清最後才勉為其難的同意。

  從隨侍,到共同殺敵,最後,韓文清讓他進大帳,一塊討論軍情。

  張新傑沒想過要從韓文清那得到些什麼,也沒想以此邀功,他只是單純回報韓文清對他,對他的母親和家人的恩情和知遇之恩,沒想到,同赴戰場的第二年,韓文清免除了他的奴隸身份,拔擢他為謀士。

  韓文清不單給了他歸屬之處,甚至給他和霸圖部民一樣抬頭挺胸的權利。

  士為知己者死,更何況,韓文清對他不單是有知遇之恩,對韓文清來說,這些不過舉手之勞,不過是為霸圖部舉薦人材,對張新傑來說卻遠遠不止如此,韓文清賜予他部民身份的那一刻起,張新傑便在心裡發誓,他的主子,只有韓文清一人。

  他會盡一切所能,將他推上霸圖汗位。

  從哪天開始,為了讓韓文清建下更大的軍功,張新傑以羽扇掩去自己面容,掩去底頭所有算計與狠辣,不動聲色,不留破綻的除去擋在韓文清前頭的每一個人,同時,嘔心瀝血的籌謀策劃,獻上一條又一條的軍計謀策,讓韓文清所率領的軍隊場場告捷。

  當韓文清被稱為霸圖部第一勇士,聲勢如日中天時,張新傑在沒人發現的角落,長長舒了口氣,欣喜而滿意的笑了。

  就差一點,只要再往前一步,霸圖部的汗位垂手可得。

  按張新傑本來的打算,只要韓文清能在危急時刻重整軍勢,再率眾突破關口,中原豐土不過是囊中之物,憑此軍功,韓文清登上汗位,甚至是帝位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偏偏,他們遇見了葉秋。

  對於阻了韓文清霸業,壞他大計的葉秋,張新傑心中的惱意不亞霸圖部任何一人,就是將葉秋挫骨揚灰,也不足以解恨。

  針對葉秋,張新傑甚至設下連環殺計,只,葉秋遠比他想像的還要難纏,竟是一次又一次的逃出生天。

  就在張新傑遲遲無法除去葉秋,內心頗是焦慮急躁,那人拎著一罈酒,趁著月色摸進霸圖營區,無視他與韓文清臉上的驚愕與防備,笑問:「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否?」

  因為出身的關係,張新傑很早以前就看透所謂的人情世理,他比誰都要清楚,算計是什麼樣的東西,也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今日對你笑的人,明日可能就是捅你一刀的人,但,當葉秋對的他們揚起笑容時,他卻覺得,這人的笑容如此乾淨而純粹,不帶半絲雜念。

  人,怎麼可能擁有這樣的笑容與真誠?

  更何況,他們是敵非友!

  張新傑暗自防備,一面思索他是該與韓文清連手擒拿葉秋,還是引來營兵圍殺葉秋?沒等他作出決定,站在他面前的韓文清已大步走向葉秋,毫不在意的坐在他身側。

  「夜探敵營,你也夠大膽的。」

  「那是。」明明,只要他們鬧出點動靜,便會有一票霸圖軍士衝進來拿人,葉秋卻沒有半點懼色,神色自若的拍開酒罈封泥,發出一聲低呼,「唉呀!忘了帶酒盞,就這麼喝,老韓你不介意吧?」

  韓文清瞥了他一眼,旋即接過酒罈,仰首灌上一大口。

  看著韓文清毫不防備,甚連出手抓人的意思也沒有,主上,小心有詐,小心有毒……這類的話語,哽在張新傑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於是,他在葉秋四處張望,對著韓文清抱怨沒有下酒菜時,默默退出帳篷,到值夜的軍士那兒討了羊肉和窩窩頭。

  回到帳篷,還沒來得及將東西放下,葉秋已來到他面前,接過羊肉,自來熟的勾著他肩膀,「我說新傑,表情別這麼嚴肅,人生苦短,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難道你沒聽過?」

  如果他沒記錯,他們是仇敵,不是朋友……

  葉秋醉倒在他們面前時,張新傑心裡閃過一絲難以壓抑的殺意,只要在這把葉秋殺了,明早進軍,便少一阻礙,再選個適當時機讓韓文清提著葉秋人頭出現,又是一大功勞,同時,也能打亂敵軍士氣。

  就在他心裡盤算時,韓文清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他扯過一旁毛皮毯,覆蓋在葉秋身上,「不會喝酒,學人家逞什麼英雄?」

  主上,你可知道,你說這話時,嘴角微勾?

  面對這樣的韓文清,以及身處敵營卻醉得乾脆的葉秋,張新傑持拿羽扇的手幾度鬆握,最終,他順從韓文清的意志,對於葉秋身處霸圖軍營的事,支字不提。

  有了開頭,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到後來,張新傑只要在戰場上看見葉秋,心裡就會開始盤算,今晚要怎麼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為葉秋這傢伙準備下酒菜。

  戰場上以命相搏,離了戰局,他們又是惺惺相惜的朋友,看著這樣的他們,張新傑明白,比起離開戰場時的算計謀奪,韓文清期待的是正面對決。

  倘若,這是吾主的決意,張新傑必當奉行。

  他撤去私底下對葉秋的提防與算計,像是朋友,又像多年知交的與其相處,然後,他發現,葉秋這人很特別,越是和他相處,越是容易為他吸引,他光明磊落卻又固執頑強,矛盾至極,偏偏散發著一種迷人的光芒。

  不是仇敵,不是朋友,對張新傑來說,葉秋是特別的,愛恨交織。

  越是瞭解,越是難以割捨,不單是他,就連韓文清也被葉秋所吸引,察覺到這點時,張新傑眼中閃過一絲殺機,針對葉秋的殺機。

  此人不除,未來必成大患!

  饒是如此,他終究沒能下手,那時的張新傑,心腸遠不及現在的左賢王狠戾,他知道,葉秋將會成為他和韓文清的一根軟肋,卻怎麼也狠不下心來割捨。

  他對葉秋的情意,遠比他想像的深沉。

  許多時候,張新傑會想,如果,對葉秋懷抱這等心思的人不是韓文清,他必定會放手一搏,哪怕最後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也無所畏懼,可,將葉秋放在心裡的人,是韓文清,是那個登上汗位後,賦予他重權,由得他掃蕩一切,建力自個威信,最後甚至封他為左賢王的韓文清!

  中原人興許不能理解,左賢王所代表的意義,張新傑卻不曾忘記,韓文清以他對霸圖有功,授予左賢王之位時,霸圖部上下震動成什麼樣。

  一旦韓文清有所不測,汗位將由左賢王接任。

  韓文清給他的,超越了信任。

  他可以與任何一人爭奪葉秋,唯獨韓文清不行……思緒至此,張新傑藉由闔眼,掩去眼底的複雜情緒,待羽扇放下,又是滴水不漏的左賢王。

  月,依然皎潔,他想見的人,不在這裡。

  即便在這,又能如何?張新傑心底自嘲,準備轉身回帳時,一道帶著幾分揶揄的嗓音響起,「哪怕不是中原人,逮著節慶一塊同樂也不是什麼壞事,你說是吧?」

  回首,赫是葉秋。

  一身白衣錦袍的葉秋,盈著月色,悠悠而來。

  傳聞,月中有廣寒,廣寒有仙子,其貌絕倫。

  張新傑現下卻認為,比起月宮仙子,葉秋更勝一籌,他就在人間,他的面前,如此真實,如此從容,值得張新傑獻上一切。

  對於葉秋,張新傑從來不曾隱藏對他的喜愛與好感,但也僅限於此,全天下都能看出,霸圖部的左賢王對葉秋很是鍾情,他卻什麼也沒做過,守著所謂的防線,就像現在,葉秋出現在他面前,張新傑很是驚喜,他卻沒有任何多餘的舉止。

  「前輩。」

  張新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叫他葉秋,而是以前輩相稱,葉秋已記不得,他只知道,張新傑在顧慮或是壓抑些什麼。

  葉秋無意戳破那層紙,也無意窺探底頭秘密,只是揚了揚手中的酒罈,以及大大小小的油紙包,「難得我帶了好東西來,左賢王莫不是要送客吧?」

  知曉葉秋不過是耍嘴皮,就算他真要送客,葉秋也不見得會順遂他意的張新傑,輕笑搖頭,「不敢。」

  「前輩暫且等候,我這就讓人整治酒席。」語末,他伸手想自葉秋手裡接過那些東西,不料,葉秋卻是一個閃身,避過他的幫助,面對他有些詫異的神情,葉秋晒然一笑,旋即勾著他肩膀,硬是拉著他就地而坐。

  「何必麻煩?」

  「你看,酒有了,菜也有了。」葉秋拍了拍那酒罈,再揚手晃動油紙包,「如此佳節良景,就不用外人湊熱鬧了。」

  聽聞外人兩字,張新傑先是一愣,旋即不動聲色掩去剎那間的失神。「前輩所言極是。」

  他沒有追問,這句外人代表怎樣的意思,更沒有試探葉秋,是否在他眼裡,張新傑有著不同的地位,只是從善如流的附和他的話語。

  拍開封泥,竹葉青的味道,徐徐融入風中。

  是罈好酒。張新傑想道。

  「沒帶酒盞,你就將就點吧!」葉秋嘴上這樣說著,眼神表情卻看不出半點不好意思。

  張新傑也只是看他一眼,接過酒罈,仰首便喝,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葉秋頭一回潛入霸圖軍營的事,那時,葉秋也像現在一樣,帶著一罈竹葉青,不同的是,當時坐在他身邊,仰首喝酒的人,是韓文清。

  竹葉青的口感很是溫和,張新傑卻覺得有些灼烈,由口至胃,五臟六腑彷彿都要讓火給燃燒殆燼一般,疼得難受。

  他忍著這股難受,沒將酒吐出來。

  葉秋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只是從他手中接過酒罈。

  葉秋的酒量,比起他,差上許多,就是霸圖部的孩童,也比他能喝不少,故,在外人面前,葉秋飲酒向來有所節制。

  除了他和韓文清,世上再也沒人看過葉秋持罈而飲的豪邁模樣。

  酒液延著葉修嘴角,滑過脖頸,流過鎖骨,最終,溼濡大片衣襟,張新傑只覺得,這樣的葉修,好看至極。

  挪開視線的張新傑,伸手按住葉秋意欲再舉的酒罈,「前輩,酒性最熱,喝多恐傷身。」見葉秋挑眉,眉宇之間盡是不以為然,他再度開口勸解,「前輩若是喝醉了,遲些狼王來尋,新傑難以交待。」

  殊知,聽聞他話語的葉秋,晒然一笑,「你就這麼肯定,我是來找老韓的?」

  張新傑並沒有因為葉秋這種曖昧不清的回答而產生什麼聯想,他明白,就算葉秋只是一時興起,只要韓文清得到消息,必會趕來。

  葉秋,對他們來說,便是這般重要。

  為此,他不能,也不敢多作聯想……儘管心裡想將葉秋留下,張新傑卻什麼也沒表示,只是搖頭輕笑,「前輩作風率性隨意,不敢妄自揣測。」

  他以為,葉秋會順著他的話,再說些什麼來揶揄他,沒想到,葉秋卻是放下酒罈,自衣袍內拉出以皮繩懸吊的血狼骨雕,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新傑可還記得,當初的承諾?」

  記得,他怎麼可能不記得。

  一曲劍舞酬知己。

  為了這句話,他頭一回作出欺瞞韓文清的行為,小心翼翼將這承諾放在心底,誰也不讓知道。看著葉秋,張新傑覺得自個嗓音似乎夾雜了些不確定與乾澀,「前輩……為承諾而來?」

  不是一時興起,不是為了韓文清,單單純純,為他張新傑一人。

  「你不來找我,我只得自個來了。」葉秋自地上起身,走到不遠處的玉蘭花樹旁,隨手折下一株綻滿白花的枝椏,「不過,我沒帶劍,只得以木代劍,新傑不介意吧?」

    ***    ***    ***

  葉秋的劍法,與劍術獨步江湖的黃少天極為不同。

  黃少天的劍,華麗優雅、璀璨毒辣,相較之下,葉秋的劍就顯得平凡樸實,壓根看不出有什麼獨特之處,偏偏,這樣一套樸實的劍法,經由葉秋之手,就像經過細心打磨拋光的金絲楠木,透著一股厚實溫潤的光澤。

  低調而內斂。

  白袍勝雪,衣袂飄飄,隨著葉秋動作,滿枝白花,飄零舞空,就像是下了場花雨,帶著淡淡幽香。

  這是葉秋,為張新傑一人所舞的劍曲。

  只屬於他一人的秘密。

  張新傑眼也不瞬的盯著葉秋,將他的一招一式,全數記在腦中。

  眼看劍舞將告終止,葉秋在收勢前刻,架勢猛然一轉,剎那間,殘附在樹枝上頭的玉蘭花,硬生讓劍氣炸開,漫著滿天白瓣。

  落花瓣瓣,葉秋手中的樹枝,不知何時已抵在張新傑心口,倘若今天葉手所持是真劍,張新傑此刻已穿心而亡,葉秋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張新傑還來不及細思,葉秋的嗓音,悠悠傳來,「你把心給了我,那你自己呢?」

  他從來不曾掩飾對葉秋的欣賞與鍾愛,饒是如此,他也不曾想過要從葉秋那得到些什麼,當葉秋如此坦然詢問時,他反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抵於張新傑心口的樹枝,分毫未移,一如葉秋望向他的眼神。

  張新傑知道,他該將話題轉向他處,即使不能,也該迴避,但,望著葉秋的容顏,迎上他的目光,到口的話,竟是鬼使神差的一轉,「你好,我自然就好。」

  不需要葉秋回報,也不需要他回應。

  他好,比什麼都重要。

  霸圖部的左賢王,於天下,有莫大野心,對深愛之人,竟是懷抱如此渺小的心願。

  哪怕最終站在葉秋身側的人,是韓文清,他終其一生只能按捺內心愁苦,狀若無事的侍奉兩人,張新傑也毫無怨悔。

  因為那是葉秋,是韓文清。

  他最愛的人,以及他為敬重的王。

  沒想過張新傑會如此回答的葉秋先是一愣,旋即將抵於他胸口的樹枝往前推進幾分,「你有輔佐韓文清問鼎天下的雄心,對自己就半點野心也沒有?」

  他的野心,就在眼前。

  張新傑握住抵著胸口的樹枝,直直的望向葉秋,「葉秋若在,霸圖止兵。」這話,是韓文清即將登上汗位前,對葉秋許下的承諾,如今,張新傑突然提及,葉秋就是再怎遲鈍,也能理解其中用意,更何況,對張新傑對他如何,他並非一無所知,於是乎,他又是一窒。

  韓文清可以為了葉秋,放棄揮軍中原的野心,他張新傑又有什麼不能放棄的?

  不爭,非是情薄,不奪,非是無意,早在韓文清為醉酒的葉秋覆上皮毛保暖時,他就發現了,那是韓文清放在心裡的人。

  見葉秋臉上閃過一絲驚愕,張新傑垂眸,掩去心緒,今晚,他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

  抵於心口的壓力驀然消失,伴隨而來的,是葉秋聽不出喜怒的嗓音,「你和我認識的時間,不比老韓少。」

  韓文清何時認識葉秋,他就何時認識葉秋,這樣的事,他自然清楚,可,那是韓文清放在心底,經過數年光陰終於意識到的存在,他能如何?張新傑只能苦笑,韓文清對葉秋的情意,他發現的比誰都早,甚至比韓文清自個都要早上許多。

  正因如此,他什麼也不能做。

  他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葉秋心裡有他……

  如果,葉秋心裡有他……想到這,張新傑緊握羽扇,直到扇柄承受不住壓力,發出細微脆響,他才猛然回神,抬頭,赫然對上葉秋的目光。

  那瞬間,張新傑忘了自己的堅持,忘了自己多年來的壓抑,伸手將葉秋拉向自己,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做出什麼太過逾矩的行為,只是緊緊抱著對方,用著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給葉秋聽的音量低語,「十年如一日,一日如十年。」

  張新傑和韓文清對待感情的方式,極為相似,卻又有著關鍵性不同。

  韓文清對待的葉秋的方式,一如既往,十年不曾改變,張新傑對葉秋的感情,則是十年如一日,一日似十年的濃烈。

  十年復十年,眨眼已百年。

  哪怕他可以若無其事的面對葉秋,心中終究無法割捨,隨著思緒,懷抱越緊的張新傑,不知是懊悔,還是煎熬的說出一句話,「當初,真該殺了你。」

  一時不忍,終成大患。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儘管抱著葉秋,張新傑沒法看見他現在的神情,可,透過身體的細微顫動,張新傑極其輕易的在腦中描述出葉秋現下的神情,玩世不恭,帶著一丁點興味和瞭然。

  興許是受想像影響,張新傑原本緊繃的情緒放鬆不少,最終,他用誰也沒聽過的柔和嗓調低語,「我很慶幸,當時不忍。」

  因為不忍,所以才有機會瞭解你,才有機會將你放在心裡。

  張新傑的話語,換來葉秋一陣低笑,半晌,終於笑夠的他,低聲詢問,「即使,我是靖王世子也一樣?」

  葉秋說出靖王世子四字時,張新傑的身體明顯一僵,作為韓文清智囊,排除一切不利於霸圖部的左賢王,張新傑第一時間想到的事很多,好比朝廷和靖籓的關係,葉秋和武林的關係,以及朝廷曾經意圖對各大門派下手的事。

  所有的事在一瞬間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張新傑在其中理出數條通往核心的網絡,但,他的防備和殺意也只是短暫出現,就像曇花一現,不過眨眼,便尋不得半點痕跡。

  「朝廷大佬若是知道,堂堂靖王世子竟是武林盟主,怕是夜不安寢了。」

  張新傑的話裡,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葉秋聽出來了,張新傑鬆手還他自由時,他一面活動筋骨,一面輕笑。「話雖是這麼說,可我不當盟主已經很多年了,更何況,葉秋這身份,怕是走到盡頭了。」

  「這玩意落在我手裡,真沒問題?」說到這,葉秋伸手拉了拉還掛在脖子上的血狼骨雕。

  自曝真實身份時,葉秋感受到張新傑一瞬間變回深思熟慮的左賢王,對於他如此直接露骨的提防與猜忌,葉秋一點也不覺得難過,相對的,他甚至覺得,張新傑就該這樣。

  沉溺兒女情長的左賢王,非他樂見。

  張新傑的反應,並沒有令他失望,這讓葉秋悄悄鬆了口氣,如此甚好,未來,就算他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也用不著擔心韓文清和張新傑會一時怒火中燒,做出什麼無可挽回的事。

  葉秋在試探他,張新傑自然明白。

  他沒有告訴葉秋,殺意之後的放鬆,是因為瞭解葉秋並未和朝廷勾結,還是出自於對他的信任,他只是挪步上前,將血狼骨雕重新塞回葉秋衣內,他將手掌貼在葉秋衣裳上頭,「葉秋也好,靖王世子也罷。」

  「只願前輩安好。」

  哪怕事發,靖籓受累,或是保不住葉秋,霸圖也會在第一時間站出來,為他遮風蔽雨,就是落下一場漫天血雨也再所不惜。

  葉秋,不,正確來說,是靖王世子葉修,視線順著停留在衣前的手,徐緩上移,最終,迎上張新傑的目光,在他的注視下,揚起一抹既是嘲諷,又是複雜的笑容,「你把心給了我,那你自己呢?」

  興許是今夜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也可能是葉修一逼再逼,張新傑再也無處可避,葉修此刻提出同樣的問題,張新傑掩於衣袖底頭的手死死緊握,最後,他鬆手任由羽扇落地,人則是往前一步,拉過葉修,以吻替代他的回答。

  唇瓣稍有觸碰,張新傑便已退開,但他想表達的意念,卻是完好無差的傳遞給葉修。

  不只是心,他的人,他的所思所想,全數給予,不留半分。

  如此決然,如此堅定。

  見葉修面無表情,垂眸不知想些什麼,張新傑內心苦澀,面上卻不顯半分,「夜深露重,前輩不妨留下,讓我略盡地主之誼。」說話同時,他一面解開自身大衣,覆蓋在葉修身上,又細心的為他攏緊衣襟。

  正想後退,為彼此保留一點距離,葉修的嗓音驀然揚起,「這麼多年,你就這點長進?」

  張新傑明白,葉修是在嘲諷他的退讓,多年退讓,毀於一瞬,就又在毀去的剎那,再次拉開彼此距離,於是,他頓了頓,用著連他自己都覺得麻木的嗓音,狀似平穩的回答,「不該,也不能。」

  「愚蠢。」

  這回,沒等張新傑反傑,葉修伸手抓住張新傑衣領,硬是將他拉到自個面前,又是一吻,「我可沒法再等你想通。」

  張新傑一怔,旋即會意。

  他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葉修心裡有他……知曉自個應該在事情轉變成一發不可收拾前,推開葉修的張新傑,動作之前,赫然發覺自個雙手竟是無法抑制的微微顫抖。

  如果葉修心裡有他,他是否還能退得如此乾脆?

  「葉修。」

  「在呢!」明知張新傑此刻喚他名字,絕對不是這個意思,葉修卻裝傻似的,用似同呢喃的嗓音,附於他耳際輕輕回應,「新傑。」

  一個是他所敬重的王,一個是他放在心裡的人。

  將手伸向葉修時,張新傑知道,他再也不配提起忠義二字,他辜負了韓文清的信任,辜負了他的期待。

  隱隱約約裡,不知是誰,呢嚕模糊的開口詢問,又是誰低聲回覆。

  「明年中秋……」

  「一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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