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東方持國篇才是我動筆書寫奈何的開始。

  當年因為些事,始終拖著沒寫完。

  輾輾轉轉,幾成前塵,如今,終於找到時間和機會,可以把預想的故事寫出來,雖然,這回是由北方篇開始,不知道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完成,但我真的很喜歡自己筆下的帝哥和毗哥,還有尋香主。

  如果喜歡我的文,不妨留個言,我們交流一下?

 

 

 

  善見城內,觥籌交錯,賓客盡歡。

  膚若凝雪,宛如瓷雕的樂師,手持樂器盤腿而坐,素指撥弦,琴曲悠揚,下秒,管蕭聲起,急竹繁絲,時而穿雲裂石,時而清耳悅心。

  正合盛宴。

  持國天卸職隱遁,廣目天薨歿,兩方天王空懸,至今無人承襲。

  有心人不免猜想,究竟是執掌東西兩方的王族不成氣候,竟無一人可堪大任,還是雷帝另有打算?

  猜測一多,難免心思活絡。

  比起自雷帝登基輔佐至今,老練非常的增長天,少年得志、意氣風發的多聞天顯得格外可親,更遑論,毗沙門深受雷帝青睞,隱約已然超過曾經的持國天,說是雷帝座下第一人也不為過。

  多方權量,圍繞在毗沙門旁邊旁敲側擊的人,竟比增長天要多上許多。

  增長天見狀也不氣惱,笑看毗沙門如何應對。

  戰場上鋒芒畢露,旁人難攖其鋒的年輕天王,彷彿將銳意和戰袍一併卸下,不論來者何人,皆是含笑相待。

  一時之間,交談甚歡。

  時機成熟,毗沙門又彷彿是個極好相處的主,當下有人不動聲色,狀若無心的隨口一提,兩方天王空缺已久,雷帝是否有所打算?

  毗沙門眼眸微垂,彷彿渾然未覺周遭眾人早已悄悄豎著耳朵,就等他給個準信,待他再次抬眼,一聲輕笑,「說來慚愧,小子執掌北方兼管三城早已分身乏術,尚且不能像增長天般為雷帝分憂。」

  話語至此,不再多言。

  明面上,毗沙門猶如感慨自身能力不足,實則是為探聽眾人指引明路,持國天和廣目天究竟是要繼續空懸,還是雷帝心裡已有打算,增長天再清楚不過。

  這番說詞,有人相信,有人不信。

  無論是信或不信,心裡幾乎都閃過這麼個念頭,毗沙門固然坐穩了多聞天的位置,根基尚淺,雷帝再怎寵信,也不會拿這種關乎天界安危的事去問他意見。

  如此一來,增長天知曉內情的可能性,確實高過毗沙門。

  想通內中門道的眾人,性子急的,先是道謝,旋即朝增長天走去,性格較為謹慎仔細的,又和毗沙門閒聊數句,這才藉口告退。

  不一會兒,原本身側擁擠,彷彿眾星拱月的北方天王竟是身旁無人。

  清閒自樂的增長天無端被人包圍,先是一愣,轉頭又見毗沙門獨身逍遙,置身事外的悠然樣,豈會不懂裡頭是何文章?一面暗惱毗沙門不夠義氣,竟將這等麻煩甩來,一面強打精神與人談笑周旋。

  先頭見毗沙門與人攀談,顯是有要事商談的女子,自然不敢上前,如今,見他形單影支,平息了幾分的心思再度復燃,略整服儀便上前見禮。

  有人打頭陣,自然有人尾隨其後。

  好不容易送走一批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的毗沙門,回首,見一票鶯鶯燕燕相伴而來,頓時一怔,無意瞥見增長天嘴角壞笑,知曉自個前頭舉動惱了這位南方天王。

  增長天明擺著看戲,毗沙門豈會如他所願?

  輕哂之餘,溫潤如玉的氣質平添幾分銳意,風華絕代,硬生壓過周遭眾人,言行舉止更是出挑,盡顯北方王族底蘊,一時間,不管是含羞帶怯,眸中明明白白寫著傾慕的女子,還是明豔嬌麗,另有打算計的女子,自覺慚穢。

  毗沙門越是親和易近,這種念頭越重,最後,竟是無一例外,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打發完眾人,見毗沙門周遭一片清淨,短時間內,應是不會有人打擾的增長天,這才拿著酒杯,慢蹭蹭的朝他走去。

  宴會至今,尚無接觸的兩方天王,如今碰頭,難免引人側目。

  增長天剛在毗沙門面前站定,還沒來得及開口,原本悠揚的樂曲已至尾聲,再無聲響,察覺此等異樣的人朝樂師席瞥去,只見諸位樂師闢出通道,讓出席位,顯是有位階更高的樂師前來獻曲。

  眾人納悶之際,一股深邃悠遠的香氣,徐徐飄入。

  幾名素日喜愛樂曲,對善見城眾樂師瞭若指掌的樂癡先是一愣,待認出其香出自何人,頓時露面驚喜,更甚至,有的抑不住內心歡喜,抓著旁人分享內心激動,「乾闥婆王……沒想到,竟然是乾闥婆王!」

  哪怕對樂曲不是那麼感興趣的人,對乾闥婆王也不陌生。

  雅樂有神,一為乾闥婆,一為緊那羅。

  但凡樂藝相關,離不了兩族相襯,甚至可說,若是缺了這兩個部族的樂師歌者,再怎盛大繁華的宴席祭典也會顯得索然無味。

  兩支部族如此相似,卻不曾有人將其搞混。

  哪怕穿著同樣的衣裳,作相同的打扮,甚至是交錯混雜的走在一塊,人們也能一眼認出,裡頭哪個是乾闥婆族,蓋因乾闥婆族不分男女老幼,天生膚若凝雪,身帶奇香。

  膚若凝雪並不是客套話,真要說起來,這形容還要太過含蓄。

  遠勝白雪,宛如天造,這才是乾闥婆族真正的樣貌,正因如此,有些人戲稱,乾闥婆族誕生於雪,為雪所造。

  興許是一身白肌,映得容貌無瑕,也可能是天生麗質,乾闥婆族無論男女都稱得上一聲美,倒不是說乾闥婆族的男人陰柔,或是宛若女子的雌雄莫辨,而是他們天生就帶著一種美感,哪怕只是站著,也像座精雕細琢的瓷像,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長久以來,兩族在樂藝方面的造詣不相伯仲。

  直到乾闥婆族現任族王,尋香主橫空出世。

  天界並非不曾出過女性族王,真要算起,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尋香主不過其中之一,若說尋香主能有今日勝名,不過勝在容貌殊麗、雍容閑雅,倒也不公平。

  須知,乾闥婆族男子眾多,女子素來金貴,每有所得,必定視若珍寶,尋香主能在這種環境下脫穎而出,穩坐族王之位,必有其出挑之處,更何況,其登王引人注目,與緊那羅族脫不了關係。

  緊那羅王曾與尋香主琴藝相爭,最終,結果如何,無人知曉,唯一清楚的是,此爭過後,緊那羅王從此封琴,永不奏曲。

  尋香主琴藝天界第一的美譽不逕而走。

  眾人交頭耳語之際,香味愈發清晰,一道纖細身影款款而來,正是眾人內心猜測的「乾闥婆王.尋香主」。

  善見城樂師眾多,深受雷帝賞識,專侍雷帝,唯有尋香主一人。

  放眼天界,有資格號令乾闥婆王獻曲者,也僅有雷帝一人,偶爾,雷帝一時興起,宣召乾闥婆王入城,偷得空閒的人,幾乎全擠在附近,帝釋天知道,也不以為意。

  有幸聽聞者稱,乾闥婆王琴藝依舊,天界之冠。

  有人不以為然,道是尋香主專奉雷帝後,鮮少獻曲,琴技怕是早已生疏,為免醜態畢露,才會只在雷帝傳召時奏曲。

  不論如何,尋香主乃雷帝御用樂師,如今現身人前,何人授意,不言而喻。

  思及雷帝對自個的重視,竟派乾闥婆王前來演奏助宴,眾人不由得心頭一熱。

  周遭變化,尋香主彷彿毫無所覺,或是不以為意,坐定之後,兀自撥弄琴弦,剎時,清麗如流水的樂曲悠悠揚起。

  姑且不論乾闥婆王琴藝是否天界第一,樂聲響起之際,眾人所處環境為之變化,待回神,竟是身處深山老林,幽靜閑然,溪水潺潺,隱約間,彷彿有睜著烏亮大眼的野鹿自林間探頭,好奇的觀看眾人。

  幻術?亦是陣法?

  眨眼,琴聲再變,景象瞬換,一片蔭鬱已成蒼茫,霜雪漫天,觸目皆無生機,天地同寂,聽聞者靜心思量,多番觀察,立馬發覺此非幻境,也非陣法,所見所聞,皆因乾闥婆王琴聲而起,琴聲入境。

  乾闥婆王琴藝固然高超,僅是這番程度,焉能與緊那羅王齊名?

  昔日有幸一聞緊那羅王琴音者皆云,緊那羅王樂曲美妙非常,響徹天地,就連向來與天界不合的阿修羅族也為之傾迷。

  眾人心裡剛升起這念頭,琴聲倏地轉變。

  誰能想到,前頭不過是乾闥婆王小試身手,說是給他們暖身也不為過,待正曲輕揚,無一例外,深刻體會到什麼叫莫不癡醉迷離,天上人間。

  奏畢,尋香主略作欠身,翩然離去。

  尋香主離去許久,猶然未自曲韻抽離的眾人陸續回神,饒是如此,仍有數人閉眼細細回味方才感受的琴韻,就連原本對乾闥婆王能耐還抱持幾分質疑的人也一改前態,直言,尋香主若稱第二,無人可稱第一。

  甚至有人發覺,尋香主珠玉在前,以往那些曾被他們視為天籟美聲的樂曲,竟是如此低俗粗糙,不堪入耳。

  侍奉雷帝多年,聽過乾闥婆王演奏不知多少回的增長天,仍是在尋香主離去後,喟然輕嘆,「今日一見,乾闥婆王風采更勝以往。」

  斂眸不知作何思量的毗沙門,聞言,倏地輕笑,「所言極是。」

  增長天先前不過一時感慨,未曾料想毗沙門會有所回應,不免多看他一眼,毗沙門恍若未覺,兀自低語,「曾經聽聞,昔日四方天王並列,乾闥婆王獻藝雷帝座前,何等盛況,可惜,當年無緣一見。」

  談及四方天王,增長天神態一凝。

  外人以為,毗沙門歷練未深,持國天與廣目天繼任之事,雷帝未必與其相議,殊知,比起增長天,毗沙門才是真正的知情者,如今,毗沙門主動談起,增長天略作思考,不知是緬懷,還是感慨的低語,「提多羅退的太早。」

  提多羅,前代持國天。

  其卸下持國天一職前,乃雷帝座下第一人,論聖眷,實非三方天王所能相提,就是雷帝盛怒,也能勸說一二。

  提多羅選在此刻急流勇退,聞者為之愕然。

  前代持國天因何卸職匿跡,毗沙門沒有在這問題多加著墨,更何況,他初登族王之位時,提多羅曾奉雷帝之命對他多有照拂,這點香火情,毗沙門不曾忘記。

  他的回應不鹹不淡,增長天也不會自討沒趣,沒一會兒,話題就換了方向。

  聊著聊著,不知怎的,居然談起毗沙門年少有為,尚未婚配。

  待毗沙門察覺,增長天沉默已久,心中感到幾分怪異,轉頭望去,恰好迎上增長天若有所思的視線。

  封王至今,怎樣的目光與打量沒見識過,增長天無端對著他露出這種眼神,毗沙門先是感到不解,眨眼,心裡已然透徹,沒等增長天開口,早已備妥,隨時準備拿來搪塞他人的說詞已然出口,「父母亡故,無手足扶持,親屬薄涼,根基未深,雖未曾婚配,實非良選。」

  說的很溜,顯然今晚已經重覆多次。

  一面暗忖毗沙門到底拒絕多少人說媒,一面感慨自個當年不曾如此受人青睞的增長天,神情頗是微妙,再看毗沙門笑而不語,哪裡不知道,這是刻意尋他開心,笑罵小子難纏之餘,不忘澄清,「先不說我膝下無女,就是有,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面對這種不知是嫌棄,還是另有顧慮的說詞,毗沙門含笑低語,「可惜了。」

  毗沙門嘴上說著可惜,增長天卻心裡明亮,那是因為他沒有女兒,更也沒有和毗沙門聯姻的打算。

  他要真有適齡的女兒,毗沙門絕對能編排出千百種拒絕的理由。

    ***    ***    ***

  毗沙門正欲辭別增長天,回轉天敬城,一旁等候多時的侍者連忙上前,恭敬的見過兩方天王,接著表明來意。

  雷帝召見多聞天。

  這個口諭下的隨意,顯然是帝釋天一時興起,並非有什麼要事相商,饒是如此,增長天與毗沙門仍是不由得對看一眼。

  增長天長年居住善見城,護持雷帝安危,南方若無異變,幾不離城。

  四方天王並無先後之後,亦無地位高低之差,雷帝宴後獨召多聞天,侍奉雷帝已久的增長天,豈會不懂帝釋天用意?不過剎那,增長天已將內中環節想通,不等毗沙門託辭告罪,藉口自個睏乏,先行告辭。

  為毗沙門引路的侍者,到了外間不再前行。

  知曉雷帝就在裡頭,接下來的路只能獨自前行的毗沙門也不躊躇,剛踏進入內間,便聞琴音裊裊。

  與宴席上聽聞的曲調不同。

  自內間傳出的音律極為隨性,彷彿自組成調,隨手一拂,毗沙門卻是自裡頭清楚感受到比席間獻曲更加高深不知多少倍的意境。

  誰能料想,宴上一曲驚豔四方的乾闥婆王竟是未施全力,猶然藏拙?

  帝釋天閉目養神,彷彿沉浸樂韻之中,毗沙門見狀,腳下步伐不覺輕了幾分,等到雷帝跟前,方才靜靜站到一旁等候。

  與宴上所用的琴不同,尋香主現下所用的琴弦與一般弦絲不同,色澤瑰麗,妖媚至極,隨著纖細修長、指骨分明的手指撥弄,不時流轉一種驚心動魄的紅芒,若是細瞧,宛如血豔,偏偏,就是這麼一把看似不祥又帶著一絲血煞的琴,奏出清麗曲音。

  毗沙門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

  直到尋香主琴音微調,似是有意接續新曲,帝釋天的嗓音才悠悠揚起,「既然來了,為何不出聲?」

  毗沙門踏入內室至今,帝釋天不曾睜眼,就是尋香主也不曾有過任何提醒。

  這般詢問,不過昭示帝釋天早已察覺他的到來,即便如此,敬候多時的毗沙門,面對雷帝問話,神態依舊恭敬,「不敢驚擾雷帝雅興。」

  「呵。」一聲哂笑,帝釋天終於睜開雙眼。

  帝釋天沒有看自己召來的毗沙門一眼,反倒是望向朝一派閒然,兀自撥弄琴弦的尋香主,「提多羅走的乾脆,留下的爛攤子是想叫誰收拾?」

  「說起來,妳也出身東方。」

  帝釋天宛如想到什麼般,略作一頓,神態又比方才溫和幾分,就連唇角亦含笑意,「單憑妳與提多羅的關係,持國天這位置,妳就沒點想法?」

  「一介樂師,不敢妄議此等大事。」尋香主面色如常,指尖撥弦。

  遭尋香主駁了顏面,帝釋天也不氣惱,只是盯著尋香主瞧,半晌,莫可奈何的低笑,「妳要是多點野心,再好不過。」

  要是換作其他人,聽完這些意義不明的話語,不是心生警惕,暗忖是否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惹怒雷帝,就是暗自狂喜,四方天王這等大事,竟輪得到自己說話,偏偏,尋香主哪種也不是,從頭至尾,神情不曾變過,就連眼神都不曾出現半絲動搖。

  「雷帝所言,尋香主不敢認同。」

  放眼天界,敢以樂師之身與雷帝這麼說話的,唯有尋香主一人,就是緊那羅王,面對雷帝亦不敢造次。

  「哦?」

  尋香主一次勝過一次的冒犯,帝釋天猶然不以為忤,反倒像是被勾起了興趣,「提多羅不在,妳就是這種態度,莫非,是在怪我讓他離開?」

  帝釋天說的雲淡風輕,就連神態也不見慍色,可,字字句句皆是誅心。

  若是一個沒答好,面對的便是雷霆震怒,尋香主卻是不卑不亢的看了帝釋天一眼,「既然雷帝這麼說,勞請雷帝將他找回來吧!」

  「替妳將他尋回,有何困難?」

  「前提是,提多羅有將我這雷帝當回事。」

  遠比先前更加誅心的話語,令尋香主淡漠的神情出現細微變化,沒來得及為提多羅辯解,帝釋天碧眸微瞇,似笑非笑望了過來,「提多羅是怎樣的性情,用得著我提醒妳?」

  尋香主默然。

  帝釋天彷彿沒瞧見她的樣子,倏然低笑,「阿修羅大軍來犯,也沒見他皺下眉頭,任由毗沙門一人獨挑大樑。」

  「這等定性,我自歎弗如。」

  聽似感慨的話語,誰也摸不透,裡頭是否藏著慍怒與不滿。

  與提多羅關係非常的尋香主,自然不會選在這個時間出聲,置身事外的毗沙門更是一副渾若未覺的眼觀鼻、鼻觀心。

  兩人作何想法,帝釋天豈會不知道,一陣低笑過後,不知是真心感慨,還是另有所指的語調悠悠揚起,「要不是毗沙門真有幾分能耐,現在,坐在這的會是誰呢?」

  「雷帝!」尋香主撥弄琴弦的動作猛地停止。

  帝釋天揚手,抑止尋香主尚未出口的話語,「一個笑話,能使乾闥婆王停下琴音,也不算虧,你說是嗎?毗沙門。」

  雷帝點名,原本無意捲入其中的毗沙門,無奈輕嘆,「這次,是雷帝過份了。」

  「哦?」語調微揚,帝釋天不著痕跡的瞥了毗沙門一眼,旋即含笑頷首,「你會說這種話,看來,真的是我過份了。」

  「尋香主。」

  帝釋天隻手撐顎,狀似慵懶隨意的輕語,「我封妳為持國天,讓妳領政東方,再拔擢乾闥婆族,使其成為東方王族,如此賠罪,妳可滿意?」

  聽似詢問,語裡盡是不容反對之勢。

  帝釋天何等人物?

  未曾直面雷帝的人興許不知,伴駕身側的毗沙門與尋香主焉能不曉?

  那是名說一不二的主,就是當年毗沙門以少年之姿冊封多聞天,引來諸多議論勸諫,也沒能改變雷帝心意。

  如今,再許出個持國天,算得上什麼大事?

  面對這種幾成定局的結果,尋香主面沉如水,不見喜色,也不見憂慮,一如既往的直迎雷帝目光,「雷帝厚愛,尋香主不敢領受。」

  「因何不敢?」

  「四方天王乃雷帝左臂右膀,重中之重,尋香主無能庸碌,身為樂師已是競競業業,唯恐失儀,怎堪重任?」輕語之際,尋香主似在表明心志,素指撥弦,琴聲微揚如清流,又似細雨潤物,竟是說不出的悅耳。

  「乾闥婆王謙虛了,當年若非妳無意相爭,提多羅能否坐上持國天這位置,猶未可知。」

  「如今位歸原主,乾闥婆王何須推辭?」視線交匯,帝釋天雲淡風輕,彷彿不知道方才那番言論若是傳出去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寂靜片刻,倏聞輕笑。

  「雷帝可還記得,尋香主當日所言?」未等帝釋天回覆,尋香主含笑而視,神態儀態竟比以往多了幾分凌厲,與她身為樂師的身份截然不符。

  「我要的,始終只有一樣。」

    ***    ***    ***

  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堂堂雷帝竟會遭身為樂師的尋香主,一而再、再而三的駁了顏面。

  就是許以持國天之位,尋香主依然不為所動。

  如此固執,不識好歹。

  待尋香主離去,知曉帝釋天非但不覺氣惱,就連一絲不悅也沒有的毗沙門,這才徐緩開口,「雷帝如此作為,不怕尋香主離心?」

  帝釋天聞言,一聲低笑。

  「她要有這心思,未嘗不是種樂趣。」自軟榻起身,朝露台走去時,帝釋天不知是自語,還是說給隨侍後側的毗沙門聽,嗓音微揚,「可惜……」

  「她是個堪登高位卻止步不前的女人。」

  四方天王乃天界軍威,鎮守四方之主,持國天遲遲不立,外人只道是東方王族無能,竟無一人能得雷帝青睞,毗沙門卻知曉,雷帝已有屬意人選。

  雷帝對尋香主的評價,更是坐實此點。

  論及乾闥婆王,多數人只記得其容貌絕倫、琴藝超俗,鮮少人記得,乾闥婆王自個也掌有一座「犍闥縛城」。

  犍闥縛城,有些人聽了可能摸不著頭緒,但要是說起它另個名字,乾闥婆城,可說是無人不曉,每個人都只記得城中妙音樂舞,卻沒人想起,城名之所以和乾闥婆族劃上等號,實因尋香主盛名在外。

  以樂師之姿,統領一族,進而一城。

  豈是僥倖?

  更遑論,尋香主當年離持國天之位僅差一步,說是囊中之物也不為過,偏偏,尋香主就此止步,安逸於樂師。

  捨了一次的位置,再捨一回,對尋香主而言,不是難事。

  帝釋天碧眸微瞇,任由夜風拂得銀絲輕揚,毗沙門見狀,未發一語,逕行轉身入內,待他再回露台,手裡已多一件披風。

  就在他為帝釋天披上時,帝釋天驀然嗤笑,「提多羅好本事。」

  這句好本事,究竟是褒或貶,毗沙門不以為忤,也無意推敲,就連帝釋天尊為雷帝,令尋香主聽命不過一道旨意的事,緣何一再試探也沒問過,僅是在退回原位時,低語,「廣目天尚未有所繼任,持國天怕是不宜再作空懸。」

  「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縱使帝釋天未有怪罪之意,語氣裡甚至透著幾分興味,毗沙門依舊斂眸,神色恭敬的回覆,「提多羅大人尚有二子。」

  「呵。」這個話題,提起了帝釋天的興趣,「接著說。」

  帝釋天看似雲淡風輕,毗沙門卻是心裡雪亮,自個已然一腳踩踏在雷帝底限之上,稍有差池,便是雷霆之威,舉止越發沉實,「論機巧謀略,兩者不相上下,單論勇猛,當選羅叱,若見細微,則為焠爩……」

  待毗沙門洋洋灑灑,不偏不倚的將兄弟二人利弊說完,原本凝眺遠處的帝釋天迴身,盯著他哂笑,「你看好誰?」

  「誰都無所謂。」

  帝釋天微微挑眉,顯是在等其下文。

  毗沙門唇角微勾,話鋒猛地一轉,「能否承襲持國天之職,還是就此沒落東方王族的顏面,雷帝心裡早已有所定奪。」

  不是提多羅,更不是尋香主。

  看似獻策,實際卻又像是什麼重點都沒說,偏偏又將一切看得通透,如此明目張膽揣測雷帝心思,放眼天界,唯有毗沙門一人,就是當初聖眷不衰的提多羅也不敢如此。

  幸而,毗沙門這番作派頗對帝釋天胃口,「你很聰明。」

  一句誇讚之後,再無下文。

  心知與持國天有關的話題到此為止,毗沙門也不多問,只是靜守雷帝身側,直至一道清脆不失稚嫩的嗓音揚起。

  「毗沙門!」

  善見城內,膽敢直呼四方天王名諱者,除了雷帝,就只有同為天王者,那還得是雙方交情足夠深厚的情況。

  姑且不論,四方天王僅存其二,就是不久前和毗沙門道別的增長天也是九尺大漢,行事爽朗,就是有意促狹,也不至於如此作態,更何況,此間為雷帝私所,尋常人等未得傳召,不得擅入。

  毗沙門聽聞喚聲的當下,面色微變,雖然不曾失其氣度,眉間隱約可見苦惱之意。

  見帝釋天一臉興味昂然,毗沙門如何不懂,此事就算沒有雷帝應允,也必是雷帝縱容,無奈之下,只得一聲輕嘆。

  「雷帝……」縱使埋汰,毗沙門仍是瞬間端回那副溫潤可親的模樣。

  不過眨眼,身穿華服的矮小身影已衝進內室,不管不顧的朝毗沙門撲去。

  若不是受限身高差距,稚兒原想撲進毗沙門懷抱,無奈,他來的太急太快,毗沙門不及反應,一個撲抱,只能觸及對方大腿,甚至因為衝力過猛,不慎撞著額頭,疼得小臉皺成一團,偏生性情倔強,不肯吭聲,只是仰著小臉、雙眼含淚的瞅著毗沙門。

  本就粉雕玉琢的娃兒,愈發惹人憐愛。

  毗沙門不著痕跡的瞥了帝釋天一眼,旋即彎下腰身,將稚兒一把抱起,動作輕柔的為其拭去眼角淚珠,「昆樓怎麼來了?」

  「還疼不?」神色姿態,無一不透著寵溺。

  名喚昆樓的稚兒伸出小手按住泛紅的額頭,滿是委屈的抽了抽鼻子,淚珠子更是在眼框打滾,彷彿隨時都會落下,「疼。」

  毗沙門耐性極好。

  先是替昆樓揉了揉額頭,又軟聲細語的哄逗一番。

  一旁觀看的帝釋天眼中興味愈盛,眼看昆樓情緒平復,即將破涕為笑,倏地開口,「時候不早,你仍要趕回天敬城?」

  雷帝交付三城,多聞天夜宿其一,並無不妥,只是選在這個當下提起,何止蓄意?

  帝釋天出聲的當下,毗沙門便心知不好,果不期然,昆樓先是一征,旋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手更是緊緊揪住他衣領不放,「你……你來善、善見城也……沒來看我,好不容易……見……到你,你現在就……就要走?」

  昆樓越哭越發傷心,最後竟是泣不成聲。

  明明什麼也沒做,一名粉雕玉琢的娃兒卻在自己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饒是戰場驍勇如毗沙門,溫潤親近如多聞天,也不免感到頭疼。

  見帝釋天似笑非笑,毗沙門哪能不知道,雷帝的惡興味犯了。

  無聲輕嘆,恰與察覺動靜抬首的昆樓四目相對,小臉掛滿淚珠,眼裡惶惶愈深的昆樓,彷彿是在提醒毗沙門,他原本該是名受盡寵愛的孩子,如今,卻是隻身獨處善見城……思及起點,毗沙門嗓音又軟了幾分,「是我疏忽了。」

  「日後,我會常來看你。」

  堂堂北方天王如此慎重其事的許下承諾,對方還是名稚兒,任誰看了都該覺得幾分荒唐,昆樓卻像是聽懂了一般,乖巧溫馴的點頭。

  將兩人相處看在眼裡的帝釋天,唇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弧。

arrow
arrow

    血染黃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