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CP為藏鏡人X女暴君,採女暴君視角。

  內容含帶交趾公主,羅碧戰敗遠走中原,以及風雨斷腸人和冷霜子的原設定,至於文內的他,是風雨斷腸人和冷霜子的哪一位,或是兩者皆有,請自由心證。

  女暴君為最早期出場,日後與藏鏡人同列武林兩大惡首,中原正道聞之喪膽的基礎藍圖。

  不喜右上按叉。

  【迢迢明月】(上)

  【迢迢明月】(中)

  【迢迢明月】(下)




  所有人,都說她心如蛇蠍,絕情寡義,卻沒人想過,她為何會變成今天這種模樣。

  也是。

  中原人要的是溫柔賢良、逆來順受,任憑丈夫在外花天酒地,也不吭一聲,就是摟著小妾睡了,也該給兩人蓋好棉被,以防著涼。

  他們甚至希望女人為他們掙個貞節牌坊,說是光宗耀祖。

  沒有人想過,被丈夫拋棄的女人,面會臨怎樣的閒言閒語,也沒人在乎,那些諷刺惡毒,女人就是該忍,忍不了就得死。

  死了一了百了,還能冠個貞節烈女。

  生她的故鄉,也是如此。

  羅碧離她而去時,沒人說他不是,盡是對她指指點點、冷嘲熱諷,就連她當時沒能替羅碧生下一男半女,也成了人們飯後閒聊的話題。

  公主又如何?

  不過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這種出身高貴的女人,床第間必是矜持無比,半點閨房情趣也沒有,擺在家裡還得供著,十指不沾陽春水,還不如窯裡姑娘,會搖能擺,浪得發騷,侍候大爺的服服貼貼。

  「虧得羅老將軍去得早,否則,家裡多了這種既不能生,又不能擺臉色的媳婦兒,遲早活活氣死。」

  「這不,羅將軍受不了貴妻脾氣,跑了。」

  她是公主,哪怕許給羅碧,也該是尚,住的是公主府,或是另起駙馬府,她的父王為顯重視,省了這一節,擴了將軍府佔地,建了新的房宅,讓她搬去和羅碧同住。

  那時,沒人說這不合禮規,只道是國王聖明,公主賢德。

  羅碧一走,就連將軍府守衛也開始碎嘴,說是公主憑恃身份,欺凌將軍府,不准將軍納妾,甚至連她逼死寵姬,迫害未出世的庶子也甚囂塵上。

  如果不是這些事,羅將軍怎會遠走?

  如果不是公主心胸狹窄、嫉妒成性,羅將軍怎會心寒意冷?

  合著他們的明月公主,生著一張天仙臉,心腸如羅剎,毒婦!

  妒婦!

  羅碧本就不近女色,豈有寵妾愛姬之理?她想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就連知曉實情的將軍府下人,也在人們說嘴時,不以為然的弩嘴,說道:「那算什麼?我告訴你們,有回一名宮娥不過錯手弄斷了根玉簪,公主殿下好大脾氣,最後還是羅將軍挽弓獵狐……」

  一根玉簪算什麼?下人的話語,在她腦中不停打轉。

  是啊!不算什麼,焉能使他們將軍挽弓獵狐,作裘哄逗她開心?他們怎麼會知道,那簪是羅碧親自挑挑選,最後為她簪於髮上的東西?

  他們怎麼會知道,那是羅碧當時唯一送過她的東西?

  不是宮中賜物。

  不是戰利品中的一項。

  是羅碧唯一一件,親自到玉坊選玉,最後打磨成型,簪在她髮上的簪子,怎麼到他們嘴裡,就成了微不足道的東西了?

  「這麼大脾氣,也難怪將軍吃不消。」

  她以為,外頭的人不懂,胡說八道。

  沒想到,人云亦云,連她的父王也是如此,她永遠忘不了,父王將她招入宮裡的詢問,「妳真的做了這等醜事?」

  她定定看著她的父親,看著他眼中的失望與質疑。

  真相是什麼?

  姚明月又是什麼?

  她要去找羅碧,親耳聽他說清楚。

  一路跋山涉水,讓曾經的金枝玉葉狼狽不堪,就連她以為的好心人,也不過是群披著人皮的畜牲,恣意糟蹋她的身子,詆毀她的清白。

  他們無視她的哭喊哀求,壓在她身上,逞其獸行,宣洩慾望時,不曾忘記嘲笑她的愚蠢,「呸,什麼千里尋夫,哪個良家婦人會離鄉背景,獨走荒嶺?分明是背著自個男人,和外頭的野男人勾搭成姦,私奔茍合的賤人!」

  賤人不需以禮相待。

  賤人不配!

  她木然看著壓在上頭的男人面容,任由他們擺佈,一張張讓她膽顫心驚的面容,不知怎的,慢慢和她印象中的交趾子民相疊重合。

  她笑了起來。

  淒絕冰寒,不見天日。

  那些人走時,將值錢的東西全都帶走,只留下一把匕首給她,其中一人還附在衣不蔽體,滿臉茫然的她耳邊低語,「大妹子,妳要真是清白人家,這事也不怪我們,誰讓妳獨自遠行,引人誤會。」

  「妳也是個可憐人,遇到這種事多半也沒臉見人,不如死得乾脆點。」

  「橫豎不過一刀,早早死了,別活著給家人蒙羞,丟人現眼。」

  她沒有撿起匕首,只是這樣呆坐在原地,直到另支行隊發現她的存在。

  即使什麼都不說,他們也能從她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模樣猜到,她遇見了什麼事,他們一口一聲,可憐,一口一聲,即使返鄉,她也沒臉見人。

  受了糟蹋的女人,是恥辱,不該回到人前。

  就像玷污她的人說的,她該做的,不是活下去,也不是繼續尋找她的夫婿,而是應該找個沒人發現的地方,自我了斷。

  世道容不下她。

  她髒的可以。

  每個聲音都說著同樣的話,就算救了她,她又能去哪裡?充其量不過是個被玷污的女人,放哪都嫌髒,她若敢厚顏無恥活著,本身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管她做什麼?

  人命何其不值,尤其女人。

  一片眾議中,唯獨那人排眾而來,制住她握住匕首,即將自刎的手。

  「這不是妳的錯。」

  這句話,他說的很輕,她卻聽得明白,比以往任何一句話都要明白,就是當年和羅碧花前月下的美好,也不曾如此撼動她的心。

  她可以繼續活著,不用為了成全所謂的貞節殉死。

  那是她最後一次哭泣。

  當初阻止她自盡,興許是於心不忍,後來,他給了她許多,不管是溫情,還是愛,卻擋不住外頭的風言閒語。

  每個人都說他傻了。

  對個早已沒了清白的女人掏心掏肺,還不如養隻狗來得忠誠,狗還會認主人,沒了清白的女人就是綁條繩子也管不住的騷。

  他不介意,她卻一字不漏的聽進心裡。

  不告而別。

  她像是遊魂般的到處遊蕩,直至,在因緣際會下獲得邪功,她方明白,世間再無姚明月。

  每個人都喜歡單純善良的女人,卻沒人想過,這些女人,一旦失了保護,會是怎樣的命運和下場,一如姚明月。

  誰也不會憐憫,誰也不會同情。

  錯的怎會是世道,怎會是男人?錯的,只能是女人。

  姚明月不該活下去,她是交趾的恥辱,是世俗眼中的髒女人,不管她逃到哪裡,有什麼苦衷,那些字字句句滲著劇毒的話語,都會緊緊跟著她,直到她以死謝罪,方得清淨。

  她以自己的手,殺了姚明月,換來渾身媚骨、妖豔惑人的女暴君。

  她知道,如果她想活下去,不被世俗壓倒,不被倫理迫死,就該學著無動於衷,甚至要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形駭放浪,恣意妄為。

  唯有女暴君可以。

    ***    ***    ***

  她離開苗疆時,沒有人發現,或者該說,就算有人發現,也沒人會對此提出異議,苗疆上將的身份,帶給她某些方面與特權,這便是其中之一。

  直屬苗王的他們,隨時都可能接到由苗王下達的秘密任務。

  哪怕根本沒有所謂的任務,她只是出營買包桂花糖,也不會有人前來盤查。

  接近中原時,她尋了個偏僻的地方,換下過於華貴的衣裳,摘下滿頭珠翠,將一頭烏絲鬆鬆挽起,宛如尋常村婦。

  她沒有去消息格外流通的京城,就連那些繁華的地方也沒去,而是選了個不富不貧,但卻沒啥特產,平日不會有啥商隊前往的村落。

  聽說,那裡有個醫術絕頂的老大夫。

  挺好。

  既不認得她,也不會多管閒事。

  她將銀兩放在桌上時,老大夫先是一愣,旋即誠惶誠恐的問她想要什麼?這是個聰明人,沒被眼前利益薰了心。

  遠道而來,重金相託,絕非善事。

  這不是苗疆,眼前的人也不是中原群俠,她沒有興趣以殺立威,只是在老大夫變著法子想在她開口前,將她送走時,焉然輕笑,「別怕,我只要你開個藥方。」

  「絕不傷天害理。」

  如果老大夫知道她是女暴君,多半不會相信,畢竟,她惡名在外,據說能止小兒夜啼,偏偏,她現在扮作村婦,哪怕老大夫看出,她平日養尊處優,也只當她是什麼富貴人家,出來辦事的乳母。

  誰也不會將她視作當家主婦。

  正經婦人,哪能拋頭露臉,就算作的是損陰德的事,也是支使下人出面。

  她不要化血活瘀的紅花,天知道要喝多少才能見效,古往今來,想用紅花落胎的女人還少嗎?就是有些打不掉,死活要來人世受罪。

  她讓大夫給她開帖藥效威猛的落胎方子。

  老大夫以為,這是富家宅子後院,妻妾奪寵的戲碼,猶豫的不肯下筆,她一聲輕笑,又補了錠銀子,足足二十兩重。

  「莫慌,這是我自個要的。」

  想了想,她再添上一錠,「如果方便,大夫順道替我熬了。」

  先不說她的廚藝如何,熬藥這活的火侯怎麼掌控,她是半點不懂,美人閣內,自有女侍負責,用不著她親自動手,偏偏這事,誰也不能知道,也只能勞煩大夫了。

  老大夫熬藥前,面露猶豫的告訴她,此帖依她需求而調,藥性過毒,怕是服了後,不單胎兒不保,日後也難再生育。

  她含笑頷首,「正合我意。」

  老大夫無奈,只得抓藥熬煮,期間,她在村內隨意遊走,心中大石終能放下,頗是愉悅,不覺哼起小曲。

  村子務農,幾戶人家燃起炊煙,混著飯菜香。

  幾名婦人與年輕姑娘,帶著衣物在河邊滌洗,一片笑語,映著遠處莊稼漢,和為他們送飯的加人,竟似桃花源。

  是個好地方。她在心裡如此評點,卻毫無嚮往之意。

  她剛思量,是否該回去一趟,看藥熬好沒,倏地讓人抓住手指,下意識以為受襲,正準備一掌打過去時,帶著幾分稚嫩的濡軟口音揚起,「娘親。」

  本該襲去的一掌,硬生止在半空。

  那個將即使將手掌放在她掌心,也嫌太小的女娃兒,在她低頭與她對視時,察覺自己抓的不是熟悉的母親時,女娃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不知所措的惶恐神情,最後,竟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娘親!」

  從來不曾遇過這情況的她,頓時慌了手腳。

  打也不是,就這麼任她扯著大哭也不是。

  女娃哭聲漸大,就在她思索著,要不乾脆把女娃弄暈,省得吵鬧時,一名婦人一面擦著讓河水弄溼的雙手,一面匆匆趕了過來。

  女娃母親和她長得並不相似,充其量不過是身上的衣物,有個幾分相像。

  這年頭的村婦,多數如此。

  趕來將女兒帶回的村婦,對她又是道歉,又是賠罪,搞得她也不好意思發作,說來可笑,她一生殺戮無數,心狠手辣,世人都稱她是無情蠍,在這地方,她卻拿個女娃兒沒輒,就是女娃母親也能全身而退。

  要讓中原群俠知道,怕是要以為女暴君中了邪法。

  她擺手讓村婦快些將女兒帶回,轉身走沒幾步,衣角又讓人扯了一下,低頭,又是那娃兒,她怯怯的抬了抬手中糖葫蘆,「給……給姊姊。」

  她征了征。

  不遠處的村婦,滿是慈愛的看著女娃。

  直到女娃再次扯了回她的衣角,怯生生的重複,要將手裡糖葫蘆給她時,她才回過神,接過那串糖葫蘆。

  她拿過很多兵器,就連女刑也比這串糖葫蘆不知重上幾倍,現下,她卻覺得一串糖葫蘆極重,險些讓她拿不住手。

  望著女娃清澈的雙眼,她突然不能自己的渾身顫抖。

  在女娃期待的目光中,她咬下一顆糖葫蘆,明明該是酸酸甜甜的滋味,她卻只嘗到苦澀,她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她殺了很多人。

  不分男女老少。

  現下,她卻在這個村裡,帶著這名女娃把村裡有的零食都買了,一股腦的全塞到女娃手裡,女娃若是拿不下,她便賒了足夠的銀兩,讓她日後想吃時,自個來取。

  女娃的母親跟在身後,不發一語。

  直到她家男人在不遠處呼喊她們,村婦才將女娃抱起,臨走前,她盡是憐憫的對她說,「妳也不容易啊!」

  村婦是什麼意思,她沒打算知道,就是知道,她也會裝沒懂過。

  回去時,老大夫已經熬好了藥,就等著她喝下。

  她和老大夫說好了,她喝完藥,就在這修養個一陣子,饒是如此,在她拿起藥碗時,老大夫仍是忍不住讓她再考慮看看。

  哈,生下這孩子,然後呢?

  父親是萬惡罪魁的藏鏡人,母親是萬毒美人的女暴君,這孩子日後會成什麼樣?

  她明明是這樣想,端起的湯藥卻怎麼也喝不下口,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那名女娃,還有牽著女娃的村婦,最後,她想起那名來接她們回家的莊漢。

  這才是生兒育女。

  她跟羅碧算什麼?

    ***    ***    ***

  回苗疆時,她沒有服下那碗湯藥,但卻帶回了數包藥材,裡頭裝的,全是和湯藥一樣的藥材,半點不少。

  她也不懂,自己猶豫什麼?

  明明不想要這孩子,緊要關頭卻狠不下心,讓人知道,還不笑掉大牙,什麼時候開始,女暴君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她將藥材隱密的藏在盒內。

  她總會喝下那碗藥湯,早晚罷了。

  有幾回,藥未熬好,千雪孤鳴聯同羅碧來訪,聞著滿室藥味,問了幾句,她回說是養顏滋補的方子,千雪孤鳴笑說阿姊就是講究,轉身就不小心的把爐上藥罐給翻了。

  「阿姊,真抱歉啊!回頭我讓送上好的血燕過來,一樣養顏。」

  藥罐翻了的瞬間,她心裡不知道是惋惜,還是鬆了口氣,複雜的難以說明,也許千雪孤鳴發現了什麼,也許,他沒發現,儘管,她不認為本身醫術精湛的千雪孤鳴聞不出藥味蹊蹺,仍是堆起笑臉,應下好意。「有勞小弟了。」

  興許是愛屋及烏的關係,來往的次數多了,千雪孤鳴便要她別再喊他王爺,說是他和羅碧是兄弟,她那聲王爺,搞得他渾身不對勁,就好似跟羅碧生份了一樣。

  後來,千雪孤鳴如同承諾般,送了很多養顏滋補的東西過來。

  剩最後一帖藥時,也到了再不決斷,便會殃及母體的程度,她盯著藥包許久,最後,將藥材倒入陶罐熬煮,親自顧著爐火。

  這回,就算是千雪孤鳴來了,也不能讓他靠近半步。

  藥味隨著時間,在室內化開,還未熬好,下人來報,道是千雪孤鳴又差人送東西過來,她本想讓貼身女婢前去招待,不想,來者竟是神蠱溫皇。

  苗疆三傑之中,就屬神蠱溫皇最為神秘,或者該說,慵懶。

  哪怕千雪孤鳴和藏鏡人東奔西跑,把整個苗疆都給跑遍,神蠱溫皇待在神蠱峰,任憑八方吹不動,這麼一個閒散懶人,親臨美人閣,為千雪孤鳴送東西?

  任誰聽了都不會相信。

  即便她和神蠱溫皇沒有半點交集,單看他是千雪孤鳴的拜把兄弟,這面子,她是不給也得給,她也沒打算換套衣服,再來見客,起身拂了拂衣裳,逕自往前廳走去。

  神蠱溫皇也不客套,將東西交付到她手裡,轉身就走,弄得她丈二金鋼摸不著頭。

  即將邁出門檻的前一刻,神蠱溫皇冷不防備的一句,「既然難以抉擇,何妨重新開始?」

  她瞬間就明白了神蠱溫皇的意思。

  與羅碧重新開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等艱難?先不說她,單是羅碧能否容下她,就是一個問題。

  她一聲嗤笑,隨手將溫皇送來的東西往桌上一拋,盒子將接觸桌面,蓋子便猛然掀起,露出裝在裡頭的如意鎖。

  上頭的字跡,不是銀匠打造,而是有人用內力一筆一劃刻成。

  這字跡,她太過熟悉。

  她盯著上頭的福字,以及背面的長命富貴,腦裡浮現的是羅碧全神貫注,雕琢字跡的側顏。

  直到爐火將藥汁煮乾,她也沒曾去碰過那帖藥。

  不是她心軟,是藥方沒了,無可奈何,就算再弄新的藥回來,也錯過了落胎的好時機,絕對不是她動搖了。

  她如此告訴自己。

  打從長命鎖送到她手裡的那天起,羅碧便不曾再來美人閣,她也不覺得有什麼,甚至覺得,這樣挺好,省得兩人見面尷尬。

  萬一碰了面,沒忍住火氣,動起手來,現在的她,可不是羅碧的對手。

  時間一天天過去,沉重的肚皮再也掩不住時,她方和羅碧在軍營裡見了一次面,不是她往羅碧面前湊,也不是羅碧跑來找她,純粹是個意外。

  她來巡視底頭將士是否鬆懈了身手,洽好和踏進軍營的羅碧兩兩相望。

  羅碧顯然沒想過,她會挺著大肚子往軍營跑,火氣噌噌的往上直飆,看得她眉頭直皺,就在她以為,羅碧終究是按捺不住,隨時要暴起傷人時,羅碧眼神一變,彷彿懸在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說不出的柔情與放鬆。

  她看著這樣的他,口中不住嫌棄。「沒出息。」

  唇角不自覺的微微勾起。

  原本勢如水火的兩人,彷彿因為肚中胎兒有所改善,有時,她感到膩味,半點胃口也沒有時,羅碧默不吭聲的離去,待回來,竟是不知從哪弄來的清爽食品。

  美人閣內的女婢,甚至見過自家主子窩在榻上,指使苗疆戰神搬東搬西的模樣。

  重新開始,彷彿不是那麼遙不可及。

  臨盆將近,探子回報,雲州大儒俠史豔文有所動靜,疑似謀劃什麼?

  消息傳來時,原本靜靜挨著她坐的羅碧猛地起身,一身戾氣毫無遮掩。

  她看著這樣的羅碧,猛地想起,他們當初仍在交趾時,羅碧便是為了史豔文,甩開她的手,毫不留戀的棄她而去……

  隱於衣袖下頭的手,死死揪著衣袍,她卻沒有吭聲,靜靜的等羅碧平息戾氣。

  待羅碧那漫天倒海的氣勢收斂,他彷彿忘了,前一刻,他還伴在她身側,兀自舉腿就走,就在他跨出第一步時,她終於按捺不住出聲。

  「羅碧。」

  她的聲音很輕,壓根聽不出半點怒火,羅碧卻沒想過,這是她極力壓抑的結果,只是轉身回她身邊,為她攏了攏衣領,「我很快就會回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竟能在這種情況下,揚起笑容,「慢走。」

  羅碧相當滿意她的知情識趣,直到他離去,他都不曾發現,她笑得溫婉明媚、柔情似水,眸裡卻是一片冰寒。

    ***    ***    ***

  直到孩子出生,羅碧依然沒有回來。

  苗疆戰神和史豔文在哪轟轟烈烈的打了一場,藏鏡人給中原帶多大的損失,這些消息,不斷傳入她耳裡。

  每當報捷,總有人迫切要呈報給她知道。

  他們以為,她會與有榮焉,殊不知,藏鏡人越是對史豔文窮追猛打,她的眼神就越冷一分,最後,竟是再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羅碧打了史豔文多少掌,與她有何關係?

  他給苗疆建了多少功勞,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他捨了她一次,在她即將臨盆時,又捨了她一次,這回,捨得不單是她,還有他的女兒,那個他殷切期待,彷彿巴不得在她誕生的瞬間,將她抱在懷裡的女兒。

  每一次,都是為了史豔文。

  她看著著襁褓中的女兒,孩子那個地方像她,哪個部位像羅碧,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她試著伸手觸碰孩子,卻在指尖碰到孩子嬌嫩的肌膚時,感到一陣窒息。

  「我的女兒,比不上史豔文。」

  哈。

  什麼父女情深,什麼天倫之樂,統統都是假的!

  她錯了,大錯特錯,這不是應該出生的孩子!

  打從開始,她就不該愚蠢的以為,她跟羅碧可以重新開始,不該相信,羅碧真心期待這孩子的誕生。

  報應!報應!

  她冽嘴而笑,猖狂淒絕,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羅碧回來時,女兒已經足月,他摸了摸女兒睡顏,轉身想抱抱她時,她僅是一個閃身就避開了,「風塵僕僕的趕回來,想必也累了,女婢早已備好熱水,讓她們侍候你沐浴吧!」

  他不懂,她的態度為何變得比以前更加疏遠,只當是他離開太久,在鬧性子。

  直到一回,他看見她附在熟睡的女兒耳邊,輕緩低沉,但卻堅定無比的低語,「記住,妳沒有父母,妳是一名棄兒,孓然一身。」

  他毛骨悚然,待回神,已將她一把推開,「妳做什麼?」

  「做什麼?」被他推倒在地的她,沒有起身,反是坐在地上,妖嬈絕豔的笑了起來,「你不是看見了嗎?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一點都不想。」

  一字一句,堅定冰冷,嚇得羅碧不敢讓女兒離開視線,就怕一個不留神,女兒就讓她拋棄在哪個荒山野嶺,他甚至為防萬一的在女兒手臂上留下個燄型烙印。

  她沒有阻止,也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在羅碧做每一件事時,掩嘴輕笑,「哈。」

  羅碧以為,過些時日,她就會想起自己身為人母的職責,沒想到,他先等到的,是苗王詔令,再次帶兵出征。

  刀劍無情,他不能,也不敢將孩子帶上戰場,只得將孩子留下,囑咐左右多加看照,卻忘了,沒了他,整個美人閣,有誰敢和她抗衡?

  就算有這勇氣,也得有那性命。

  她作好一切安排後,以巡視邊境為由,帶著孩子一塊出發。

  所有人都以為,以她這段期間喜怒無常的性子,怕是沒多久,就會對抱著孩子感到厭膩,殊知,一路上,她連個眉頭也不曾皺過,就是行軍,她也小心翼翼的拉過氅袍,為孩子遮蔽烈陽風沙。

  回程路上,巡軍遭受埋伏。

  活下來的,只有她和女兒。

  那支手段兇殘的軍隊,出乎意料的沒對她動手,她也不曾作出抵抗,眼睜睜看著所有軍士被人屠盡,方才邁出腳步,踏過一片血海。

  為了讓一切合理,她可以犧牲行軍,毫不惋惜。

  她帶著女兒走了很遠的路,直到她認為,不會有人猜到她與女嬰的關係,才將女兒放在石堆附近,在這之前,她緊緊抱著女兒,低語,「記住,妳無依無靠,無父無母。」

  抬首,她才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滴在女兒臉上的淚水,將熟睡中的孩子驚醒。

  彷彿之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般,孩子發出號啕大哭,她身子為之一僵,最後,仍是狠下心將孩子留在石堆附近,並放下離塵石所製的石笛。

  她沒想過,未來要憑此和女兒相認。

  如果可以,她寧願這孩子永遠不知道,她的父親是萬惡罪魁的藏鏡人,她的母親是人稱萬毒美人的女暴君。

  擁有這樣的父母,是她的不幸。

  一個隨時都會因為史豔文再次被拋棄的未來,不要也罷。

  她躲在暗處,聽著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死命忍著將她抱起,帶回苗疆的衝動,將那些聞聲而來的豺狼猛獸打跑。

  最後,她看見一名溫文爾雅的男人走近石堆,抱起她的女兒。

  男人彷彿在尋找孩子親人般的四處張望,最後無果,只能抱著孩子離去。

  她悄悄跟著男人,走了段路,見他向人要了點羊奶餵食孩子,發覺天涼,又給孩子買了保暖衣袍,她才不再跟隨,而是站在遠地望著他們身影。

  直到男人走的老遠,身影再也看不見時,她才發現,指甲早已掐入掌肉,滲出鮮血。

  她感覺不到疼。

  比這更疼的,早就體會過了。

  她成為女暴君後,便不再相信命運,不再相信神佛,但這一刻,她誠心虔誠的祈求,希望她的女兒平安長人。

  永生不與他們相認。

  迴身,理應待在北競王府的競日孤鳴,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後,她沒有抹去臉上未乾的淚水,而是以這模樣,對著他微微欠身,「王上特意來接奴家,奴家不勝惶恐。」

  從今而後,她只相信權勢,以及手中女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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