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最終還是得寫成上中下終四篇。(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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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女以為,那樣的情況,只會遇到一回,殊不知,他和她,就像是前世愧欠對方般,不是她為他挨刀掛彩,就是他替她擋刀受創。

  一來一往,舊傷未癒,又添新傷。

  他們到底是感情好,還不好?眾人看得一頭霧水。

  身為當事人的兩人卻是在上藥時,不以為然的說道:「不過是償還人情。」

  怎樣的人情,值得他們用命去填?這樣的話,苗女噎在心裡,支字不提,僅是看著他們那不知是刻意,還是天意,一次比一次愈為嚴重的傷。

  有幾回,她差點嚥不下那口氣,險些將心底話給說了出來。

  不如死在戰場算了!

  饒是如此,這番話,終是被她抑在心裡,待人走了,她才低頭翻掌,看著被銀指套刺得血肉模糊的掌肉,嗤笑,「一群傻子。」

  曾經託付性命的兩人,如何走到今日光景,她比誰都要清楚,卻半點不能甘心。

  天寒地凍,廣武鎮牧戶的幾隻小羊羔挨不過這種冰冷,縮在母親身側,凍成一團,沒了生息,痛失羊崽的牧戶傷心之餘,挑了幾頭斷氣不久的羊崽,送到蒼雲軍伙房,說是感念駐軍長年看顧,給大伙加個菜。

  羊崽身上的肉不多,就是煮成肉粳,也不夠填滿蒼雲軍的胃。

  知道鎮上居民死了崽羊,沒先割肉餵飽自家孩子,而是把羊送到伙房,幾個蒼雲弟兄合計一番,每人湊了些份子,請人送到鎮上牧戶人家作為慰問。

  人情冷暖,不過如此。

  身為蒼雲軍的兩人,自是不會被遺忘。

  與其說,那是羊肉羹,不如說是帶著羊肉味的野菜湯,除了自雪地裡頭刨出的野菜,壓根看不到幾片肉。

  也不知是哪個喪心病狂的傢伙,自廚師那討來用剩的羊骨,丟到火堆上烤。

  哪怕沒了肉,羊骨裡頭還有著血水骨髓,經火一烤,頓時香味四溢。

  幹下這等蠢事的傢伙,也不管圍在火堆取暖,手裡端著野菜湯的同胞神色如何微妙,深深吸了口氣,感慨似的低語,「真香啊!」

  弄得他身旁的蒼雲軍不論男女,只想揍他一頓。

  當兵的講紀律,蒼雲軍也不例外,偶爾小打小鬧,滋潤感情,頂頭幾位元帥也不會干涉太多。

  一夥人巴著烤透的羊骨垂涎,想著哪天調回京城,或是輪休時,必要找個地方,弄隻烤全羊來解解饞時,那邊的玩鬧倏地一發不可收拾。

  原本只是幾個交情甚好的哥們互相推擠玩鬧,後來動作大了,沒斟酌好力道,牽連周圍的人,有名剛下崗哨、饑腸轆轆的兄弟從伙房討過一碗熱湯和雜糧餅,窩在營火前,正準備好好吃上一頓,冷不防備的遭人從後頭撞了一下。

  湯撒了一地。

  濺出的湯水灑在別人身上。

  這事可大可小,無奈下哨的兄弟餓了整夜,又連了數天夜哨,火氣正大,語氣自然好不到哪去,於是,一輪扣著一輪,幾乎將所有休憩中的蒼雲軍全捲了進去。

  混亂裡,不知是誰起的頭,爭論成了推搡。

  就在氣氛一觸即發之際,一聲細微的嗡聲,成功令眾人靜了下來,這群刀裡來、槍裡去,白刀進、紅刀出的蒼雲軍,早已練就一身功夫,哪怕是最為喧鬧的時候,也不會漏聽任何一聲兵器的聲響,更遑論是每日相伴的陌刀揮動聲。

  幾乎是在分辨出爭吵聲中混著陌刀聲響的同時,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人群之中,他和她,不知何故,可能是他們也在這場爭執中,被波及了,也可能是為了袒護熟識的友人,竟在同一時間,拔出陌刀,直指對方。

  看清這一幕,原本鬧哄哄的眾人,瞬間嚇得沒魂。

  小打小鬧是回事,對自家人兵器相向,可不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不提薛帥,就是燕帥便不能輕容。

  初時互相推鬧著玩,造成後頭事故的幾人,沒想過事態會演變至此,更是慘白了張臉。

  知曉再這樣下去,怕是會驚動薛、燕兩帥的眾人,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的開口,「唉,大家相識一場,別為了點小事傷了和氣。」

  「是啊!歇歇氣……」

  那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這廂對峙的兩人,似是對周圍靜默渾然不覺,僅是盯著對方,彷彿在等對方的破綻。

  後來,誰也沒能動手,一句薛帥來了,為這場鬧劇拉下落幕。

  待苗女得知消息時,兩人已受過軍訓,或者該說,受了軍罰的人,僅他一人。

  倒不是薛帥偏袒,按薛帥的意思,兩人都該挨上一頓軍棍。

  別看棍子一棒一棒打下去,不如狼牙軍的刀疼,挨過的人都知道,負責打軍棍的人,自有一套功夫,講究的是生不如死、刻骨銘心。

  薛帥發話,親自主持的訓誡,誰也不敢循私偏袒,棍棍下了真本事。

  就算事後兩人得趴在褥上養個三兩月,也是咎由自取,偏偏,那個脾氣上來,連軍規都敢違背的男人,挨完自己的罰,竟又頂在她前頭,代她受過。

  責罰的軍棍冷不防備打在他背上時,饒是負責行棍的軍人也愣了一愣,幾名親隨看狀,連忙上前,想將人拉開,他卻像是犯倔的牛般,硬是不走。

  幾個親兵沒輒,只得轉頭以眼神詢問薛帥意思。

  薛帥就算沒發話,單看薛帥神情,也能知道薛帥給他氣炸了,一言不合,連陌刀都敢高舉相向,這會倒是有情有義了起來?

  得訊較晚,這才趕來的燕忘情,看了薛帥一眼,再看向兩人,心中一片瞭然。

  正當燕帥準備出聲,讓人將他架開,讓她遭受該受的責罰時,落於她身後半步的燕憶眉倏地向前,附在燕帥耳際低語。

  燕憶眉對燕帥說了些什麼,沒人知道,只知道,燕憶眉說完,便退回原本位置,一副眼觀鼻、鼻觀心,漠不管事的模樣,燕帥則是眼神幾番變化,最終走向薛帥,又是一陣旁人無法聽聞的交談。

  談畢,兩帥竟破天荒同意,讓他代罰。

  聽聞決議,莫說是他,就是她也一臉的不可置信。

  這麼荒謬的事,居然允了?不管他或她,或是其他人怎看怎樣,軍令如山,兩帥決議,軍棍便落了下來。

  木棍打在皮肉的聲響,既沉且響,雖不如鞭刑的聞者心驚,卻也是另種叫人膽顫的責罰。

  讓他護在底頭的她,聽著上頭一聲又一聲的悶聲,不知是給人護著的屈辱,還是拉不下頭的自尊作祟,幾度想伸手將人推開,他卻像是雙腿長了釘子,死死不讓,最後,不知第幾回落下的軍棍再次揚起時,灑落些許血花,濺在她臉上。

  再也忍無可忍的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讓他閃開,道是自己扛得起。

  軍棍砸在身上,疼得神情扭曲,仍舊死死撐著,半個聲響也沒吭過他,艱難的自牙縫擠出一句回覆,「閉嘴。」

  苗女趕來時,刑責已畢。

  挨下所有軍棍,背部早已皮開肉綻、血跡斑斑的他,以及被他護住,半點傷也沒落下的她,是恩或怨,再難分清,苗女看著這樣的他們,最後,將目光移向據說是給兩帥出主意的燕憶眉。

  不知是否巧合,燕憶眉的目光恰好掃了過來,目光交接,苗女便明白燕憶眉此計何意。

  她按住內心翻騰不休,宛若驚濤駭浪的情緒,朝壓根不想,或者根本無意避開她視線的燕憶眉,唇動無聲的說了一句,「領教了。」

  豈料,平日看起來冷若冰霜,誰也懶得搭理的燕憶眉,竟是揚起一抹諷笑,同以唇形回她二字。

  「好說。」

    ***    ***    ***

  初春,新芽滋長。

  軍棍所造成的傷,早已好得差不多,期間,她一次也沒來探望過,對此,他雖覺得意料之內,卻又不免覺得她過於薄情。

  至於當初,兩人拗著性子對著幹的原因,他早已忘卻。

  教頭才不管他心裡想些什麼,只知道,傷好的兵就該出操,出手指導時,不留半點情面,怕的就是他在將養數月的過程,將身手也給養鏽了。

  睽違已久的操演,硬是將他逼出一身大汗。

  好不容易挨至休憩時間,他早已累翻,卻不知怎的,心底有股說不出的痛快,就像是盤踞內心的陰影,終究散去的輕鬆。

  他拎著盾刀,一面思索,最近伙食是否會因為春天來臨,有那麼一點不同,還是一如以往的清淡如水?

  走沒幾步,便聽聞呼聲,「喂!」

  隨著喊聲,一樣東西直直朝他扔來。

  真想暗算或突襲,絕非如此綿軟無力,心知此點的他,沒用刀盾隔下朝自個拋來的東西,一個徒手便將東西接穩。

  覺得那份量似乎有點沉的他,暫將盾刀丟在地上,直接解開那包物品。

  除了一大包單憑氣味色澤,就能知曉是新醃製好的肉乾外,還有些許並非出自雁門關的東西,數量雖少,集結起來也得一番苦心。

  盡是他以往提過,卻不曾真正費心去尋找的玩意。

  他抬首瞥了站在遠處的她一眼,挑眉詢問,「和好?」

  她默不作聲,轉頭看向他處。

  相識多年,對她性情早有一定程度了解的他也不介意,將包裹重新收好,提著盾刀就朝她走去,「不說話,我就當妳默認了啊!」

  這回,她終於將目光移回他身上,只是出口的話,同樣拒人於千里之外,「滾。」

  「雁門關就這麼點大,我能滾去哪?」

  「要點臉行不?」

  「跟妳相處,臉皮能薄到哪去?」這話是指她為人難以相處,還是有其他意義,他沒說明,她也未曾多問,待兩人並肩而行,他方詢問,「前些日子幹些什麼去了?」

  對於她一次也沒來探望的事,他心裡始終抱有幾分介懷。

  她瞥了他一眼,「天策府。」

  「做什麼?」

  「送家書。」

  天策府統領李承恩之子,李無衣在蒼雲軍的事,並不是什麼隱秘之事,但,蒼雲軍千里迢迢,就為了幫李無衣送家書回天策府,這樣的理由,鬼才相信,至少,他是不信的,背後隱藏什麼目的,知曉再問也問不出結果的他,索性不提。

  初春融雪,泥濘一路。

  為防路滑,路面早已鋪上自山上搜集的乾草枯枝,枝椏遭踩踏斷裂的聲響窸窣響起,消化一路無語的靜默。

   不知第幾次踩斷枯枝,他略作猶豫,「吶。」

  「嗯?」

  「那天……」

  話起了頭,卻再無聲響,等待許久,始終等不到下文的她,出聲反問,「想說什麼?」

  他沒有立即回覆,又走了一段路,才徐聲低語,「沒什麼。」

  她看了他一眼,不再多問。

  趁著日豔天暖,出來活動筋骨,順道曬點草藥的花哥,正巧望見同行而歸的兩人,來不及打聲招呼,便見到不知是得訊而來,還是同他一般巧合出現在附近的苗女,看著顯然發現兩人行蹤,隨時都會上前搭話的苗女,花哥半是感慨,半是無奈的搖頭,「作孽。」

  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

  他和她間的事,也是如此。

  過命之交變成針鋒相對,最後居然陌刀相對,雙雙領了軍罰,說是沒個理由或是關鍵,誰相信?

  至少,待在雁門關好長一段時間,救治過不少蒼雲軍,比起那些霧裡看花的蒼雲軍,身為局外人,將一切看在眼裡,透徹在心的花哥知曉,說是心結,遠比心結更難解。

  就是平日那些與他有所往來的蒼雲,聚在他這時,也總會對這事談論上幾句。

  內容不外乎是一陣唏噓,究竟是怎麼搞的,兩個好端端的人會兵戎相見?又直言薛、燕二帥為人寬容,面對這種犯了軍紀,挨罰領責又不按常理的傢伙,竟也不多追究,由得他代為受過,說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也不為過。

  花哥心裡嘆了口氣。

  平心而論,薛、燕二帥處置算得上寬宏,畢竟那可不是小打小鬧,而是連兵器都動上的程度,雖說未有死傷,兩人也不曾真正交手,但,一軍之帥,誰能容忍底頭軍士如此肆意妄為?

  換作哥舒翰這等老辣將領,直接令人拖下去斬了,也不足為奇。

  饒是如此,那番代為受過的允諾底頭,同樣大有文章,燕憶眉從中建言,那頓杖責,明面上,打在他身上,暗地裡,是落在誰心裡?

  責的是誰?

  罰的是誰?

  殺雞儆猴的,又是誰?

  站花哥身旁,幫忙翻動草藥的萬花谷小師弟,順著他視線望了一眼,輕聲啐道:「就這群當兵的事多!」

  花哥正想誇讚小師弟兩句,小師弟接下來的發言,卻是讓他有熊孩子到底還是熊孩子的無奈,他怎會天真的以為,唸了幾天書,小師弟就足夠聰慧,看得出薛、燕二帥這番處置裡頭藏著什麼貓膩?

  只見總將自個師兄視若天高、無所不能的萬花谷小師弟不以為然的哼道:「換成大師兄,早讓他們半死不活躺床上一年半載,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瞎鬧騰!」

  花哥突然覺得,自己很想很想遠在師門的大師兄。

    ***    ***    ***

  難得清閒,他和她至關外看景歇息。

  坐在大石上的他,口裡叼著根不知哪拔來的草梗,支手撐顎,盯著不遠處,奚人趕放出來吃草的羊群。

  儘管鎮日和奚人軍隊交手,他們也沒想過要去找對方百姓的麻煩,哪怕,誰都清楚,在映雪湖附近,有座奚人建立的牧場。

  打仗是當兵的事,和百姓半點關係也沒有。

  興許是這樣的關係,偶爾相遇,較為熱情的牧民還會舉手與他們打招呼,更甚至會直接擠碗羊奶遞給他們嘗鮮。

  鮮羊奶的味臊,饒是如此,有幸一得奚民友誼的蒼雲軍,仍是一飲而盡,回營,再向同袍炫耀,今兒喝了碗羊乳,惹得長年啃硬糧、嚼野菜的同袍又羨又妒。

  這會,發覺他眼也不瞬,直直瞅著人家羊群的她,低語,「那可是人家養的羊。」

  「我知道。」他瞥了眼坐在底頭,靠著大石休憩的她一眼,「妳不覺得有點微妙嗎?」沒等她回話,他抱怨似的嘀咕,「當我們在雜炊裡翻找看有沒肉屑時,這裡居然有那麼多頭羊,長得還挺肥美。」

  「說起來,自當兵吃餉,好久沒吃過烤全羊了……」話沒說完,見她猛地抬頭,神情古怪的望向他,連忙開口,「等等,我說說罷了!」

  就是雙方交戰之際,薛帥也不准他們擾民,就算對方是奚人也不例外。

  為了打牙祭,去偷頭羊,他又不是傻了。

  這事要傳薛帥耳裡,絕對不是痛打一頓軍棍就能了事。

  說是這麼說,看著眼前的羊咩咩叫,他彷彿又聞到烤羊的香味,他姿勢不變,目光卻挪到她身上,「說真的,不喜歡烤羊?」

  他的詢問,令她擦拭陌刀的動作猛地一頓。

  她抬首看了看眼前的羊群,聽著牠們的咩叫,半晌,放下刀盾的她,如他一般的單手撐顎,卻又巧妙的掩去半張臉,眼神神直直盯著羊群。

  又過了好陣子,他才聽見,她以壓得不能再低的音量,低語,「喜歡。」

  「吃不?」

  她本該義正詞嚴的拒絕,最後再對這個同袍耳提面命一番,但,食慾已然被勾起的她,心裡不知經過掙扎糾結,最後,視線交接時,她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般,用著彷彿下秒就要赴刑場的口吻,堅定的說。

  「吃。」

  到底是身處軍營的人,哪怕腦子裡塞滿各種亂七八糟,用來料理羊隻的方法,誰也沒敢真的動手偷羊,反而來到離奚人牧場一段距離的映雪湖……打魚。

  羊吃不起,抓魚總行了吧!

  也不知道是天寒地凍,不適合魚生存,還是這的魚早已成精,褪下盔甲,挨著水冷,在湖裡搜了幾趟的兩人,硬是沒抓到半條可以填飽兩人的大魚,就是體型小點,用來打牙祭,解嘴饞的魚也沒見到。

  唯一的收獲,就是那尾連巴掌大都不到的魚。

  她拎著那尾不住掙扎,也不知到底是魚苗,還是天生體型如此的小魚,「怎麼辦?連一口的份都不到。」

  「帶回去給兜兜加菜吧!」他想了想,如此提議。

  「得了吧!尚凌風要知道,不跟你拼命才怪。」她將魚丟回湖裡,歸湖的小魚,毫不逗留,轉眼就游回湖深處。

  徒勞白工又溼了一身的兩人,最終只得在附近搜了一圈,撿了些枯枝,生火取緩。

  「妳說,這映雪湖冰天雪地的,既沒花,又沒魚,他成天往這跑有意思嗎?」說話同時,他又朝火堆裡添了些柴。

  蒼雲軍裡,有哪個人成日得閒就往映雪湖跑?這樣的問題,她幾乎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答案,也不知道是他們運氣好,還是運氣實在背得可以,別說是魚,就是深愛映雪的同袍,以及那傳聞中的女主角也沒見到。

  她以陌刀撥了撥柴火,「吃吃吃,成日就知道吃。」

  「他來映雪是為了打牙祭嗎?」醉翁之意不在酒,蒼雲漢子的本意,自然也不會是映雪湖內,那虛無飄渺的魚。

  「說的也是。」

  木柴燒在火裡燒的霹啪作響,映著火光,卸下玄甲,此刻任由一頭長髮批散的她,似比平日柔和幾分……他剛浮現這想法,便聽見她開口詢問,「出來也夠久了。」

  該回雁門關了。

  知曉她在意示他們該返回雁門關,他卻有不同的想法,「那可不行,這點好東西,要被那群傢伙發現,眨眼就沒了。」見她滿是疑問的看過來,他伸手在自個的物品堆裡翻找了一下,從裡頭掏出個比平日行軍更為小巧精緻的水囊,「喏。」

  單手接住水囊的她,剛拔開木塞,一股透著淡淡桃花味的酒香撲面而來,「君山桃花釀?」

  「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那個嗜酒如命的丐幫弟子手裡弄來這麼一點。」他仰身躺在新芽初冒的土地上,望著藍天白雲。「嘗嘗。」

  她也不矯情,仰頭就灌了一口。

  「如何?」

  那聲詢問,透著一絲冀望,就像是想換得一聲稱讚,她也不負他心思,以手背抹去唇邊酒漬,輕笑,「好酒,難怪你要藏著掖著。」她將木塞重新塞好,遞回他面前,「得來不易,可得好好享受啊!」

  他沒有拿回水囊,反是盯著她瞧,直到她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才徐緩開口,「再藏,也會記得妳。」

  她聞言一愣,半晌,才低低回應,「嗯。」

    ***    ***    ***

  苗女以指尖拈碎曬乾的藥草。

  藥草屑落入火盆,一下子就被燒個精光,眨眼,整個帳篷充滿藥草深邃平穩的味道,連帶的,蠱盅裡,躁動不安的蠱蟲也受到了安撫,再次恢復靜。

  順著手腕滑落的衣袖,再也無法遮掩上頭尚未消散的瘀青。

  白玉般的肌膚與黑青色形成強烈對比,看見腕上痕跡,苗女眼神一沉,伸手觸碰瘀青的同時,觸碰到的銀鐲互相撞擊,發出聲響。

  到底想殺的是誰?這個問題,再度浮現苗女腦中。

  她一直以為,這世上沒人有足夠的資格讓她動用鳳凰蠱,直到他又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累得花哥提針續命。

  她看著萬花谷小師弟自帳篷裡捧出來替換,一盆又一盆被鮮血染作豔紅的水,再看向剛自軍醫帳篷走出,除了手腕的包紮晃得顯眼,並無其他外傷的她,那瞬間,苗女心裡突然升起一股不知是怒是恨,或是無力的情緒。

  都說刀劍無情,戰場之上,生死一瞬。

  同為蒼雲,兩者卻有著關鍵性的不同。

  他太重情,她則薄情如斯。

  許多時候,哪怕是不必要,他也會挺身為人擋刀,她知道,蒼雲軍講的,是對同袍兄弟的情義,誰都隨時願意替對方挨上一擊,但,那種情義,和他表現出來的感覺不同,他就像是活久嫌膩的傻瓜。

  一次,兩次,三次。

  次數多的連苗女都感心驚,總有一種,他遲早命不保矣的想法。

  他和她交惡的期間,這情況愈發明顯。

  就像一人孓然一身,另一人卻是急於赴死。

  她望著因花哥施針,此刻睡著深沉,壓根沒察覺她來的他,腕上銀環因她伸手觸碰他臉頰而撞擊作響。

  為什麼急著送死?

  哪怕他睡熟了,她依然說不出口,很多事,心照不宣,或者該說,她比誰都要清楚,只是不想承認……她拂去落在他臉上的髮絲,低語,「中原人沒一個好東西。」

  嘴裡說著這樣的話語,另手卻是拿著不知何時取出的鳳凰蠱準備種下。

  就在她動作的前一秒,持拿鳳凰蠱的手被人擒住,回眸,赫然是她。

  見她面色不豫,苗女輕笑,「怎麼?」

  「別把那東西用在他身上。」她的語調極微平淡,就好似一灣流水,平靜沁涼的滑過,除了冷,再尋不出其他感覺。

  她忘了,許久以前,曾經因為什麼理由,讓她看過一次鳳凰蠱。

  那時,她的表情就和現在一樣,不是對這等神奇之物充滿嚮往,也不是厭惡,而是一種更加難以言喻的眼神。

  苗女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這是要眼睜睜看著他死?」

  「他傷不至死。」

  「遲早的事。」苗女不信,她不懂這樣的事。

  不管是有心無意,這種急著把命架在刀上的行為,只是玩命,她不能,也無法坐視不管,苗女剛想自她手裡抽回自己的手,意外發現,她握得死緊,半分不讓。「鳳凰蠱是我的東西,我要落在誰身上,是我的自由,輪不到外人置喙。」

  話剛說完,苗女便發現,施在自個腕上的力勁又強上幾分,就像是要把她的手給捏斷一樣,不留半點情份。

  「再說一次,別把那玩意用在他身上。」

  看著她冷峻的神情,苗女不禁懷疑,若是自個再堅持己見,那把陌刀是否會落在她身上?饒是如此,她依然輕笑,「妳的心腸可真狠,寧願見他死,也不肯給他留下生機。」

  施在腕上的力道,倏地消失,苗女還來不及為她的退讓詫異,她已轉身走出帳篷,留下的話,清楚傳入苗女耳裡。

  「妳可曾想過,留下的人是何感受?」

  低頭觀看,手腕早已一片紅腫,甚至疼痛的微微顫抖。

  她一手捂著手腕,一面對著睡得熟沉,全然不知帳內方才發生什麼事的他輕語,「看來,鳳凰蠱的奧妙,你是無福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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