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曾經以為,死,不過眨眼。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有時,活著,比死更難受,有時,人沒有選擇的權利。

  一如我,一如鳳殤。

 

 


  猶如柳絮般輕盈,又似純白花瓣的雪片,隨著微風,自天際徐徐飄落,一點一點的覆上眼前景物,世間宛如陷入一片蒼銀,再也尋不著半點汙垢。

  如此的美好,如此的絕望,透著一絲無法言喻的淒迷。

  我就這麼站著、看著、望著,任由透著沁骨寒意的白雪落在身上,不知怎麼的,除去初時感到的冰冷,現下,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就像是雪冷,心更冷,不,我想,我的心一點也不覺得冷,因為它已經死了。

  死在爾彌的面前,死在洑泉的面前。

  死,這樣的字眼,聽起來有些嚇人,看起來有些寒人,有時,它卻是一種救贖,就像現在,對這顆死了心,我很是羨慕,因為它再也不會感到疼,也不會覺得冷,世間一切於它,不過是場送喪般的雲煙,誰也奈何不了它,可我,還活著。

  行屍走肉的活著。

  死,不知怎麼的,離我好遠好遠,即便是伸手也搆不著。

  有時,我不禁會想,要我就這麼死了,是會成為枉死城內的一抹幽魂,還是會在奈何橋上見著鳳殤,和他繼續塵世未了的情緣?我伸出右手盛接雪花,在它躺於掌心時,感覺到一股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的寒。

  「泫熒。」伴隨那聲溫潤嗓音,我讓人擁入一個暖人至極的懷抱。

  無需回首,我便能藉著嗓音知曉,此時出現在我身後,擁著我的人是誰,那是名溫潤爾雅,似如暖泉,卻又深沉難測的男人。

  一個,我該稱之為皇兄的男人,洑泉。

  呵,皇兄……

  見我沒有搭理,洑泉也不感慍怒,他只是以修長如玉的手指,為我撥去沾附髮絲的雪花,拍去積於我衣肩上的霜白,「怎麼穿的這麼單薄?」說話同時,他舉步移至我面前,為我覆上一襲黑狐皮裘,「當心著涼。」

  他嘴裡的關懷是真,他眼裡的憂心是真,每一樣都是如此真切,如此諷刺,就像我和他間,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日裡,我和他尚可維持兄妹間的關係,夜裡,我們該算是什麼,我,又該喚他什麼?

  皇兄,洑泉,亦是……呵,不管我是如何稱他,終究掩不去夜裡的悖德亂倫,遮不去夜裡的纏綿熾熱,不論是他或我,早已身陷泥濘,永不超脫。

  我並未拒絕洑泉,由著他再度將我擁入懷抱,感覺很暖很暖,可我心裡想的,全是鳳殤……每次闔眼,我便會看見鳳殤,看見他倒下,看見他再無聲息的死去,我以為,早已死透的心,總在這時微微泛疼。

  疼,是這樣的滋味嗎?

  我真的疼嗎?

  鳳殤倒下的瞬間,我以為,我已隨著他一同死去,再無任何留戀掛念,殊知,我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自己對他的愛。

  他倒下時,我沒有哭。

  我只是擁著他,將臉貼在他逐漸冰冷的臉龐,他的血,染紅我倆的衣裳,驚心觸目,他讓人從我懷裡帶走時,我也沒有哭。

  看著他被人抬走,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我依然沒有哭。

  待我回神,我已在自個房裡,我是怎麼回來的,是誰扶我回來的,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洑泉來看我時,滿臉疲憊,他擁著我說了許多話,可我一句也聽不懂,直到他一字一句的告訴我,不管我再怎麼等待,鳳殤也不會回來。

  因為他死了,徹徹底底的死了。

  他以為我會哭,結果,他錯的離譜,鳳殤倒下的那一刻起,我不曾再落過一滴眼淚,我的淚,就像是乾涸般,再也無法流出,就連痛覺,都跟著死了。

  洑泉以為,我會尋死覓活。

  我也曾經以為,我會為鳳殤殉死,結果,我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聽著洑泉說話,靜靜聽著鳳殤的死訊。

  不吵不鬧。

  我以為,我終於展現出「定國黰熐公主」該有的儀態規矩,可,洑泉看我的眼神,非但沒有半絲欣喜,甚至透著憂慮,房裡的人來來去去,一個個又是診脈,又是紮針,最後,無奈搖頭,他們同洑泉說些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從那之後,洑泉將我安在身側,日裡相隨、夜裡同寢。

  皇家兒女該有的規矩,他不曾再對我提起,就連我偶爾失手打破些什麼,他也渾不在意,像是在包容彆扭孩子般的包容我、哄著我,可我,不知為何,連給予他一個微笑都做不到,只能看著他由熱切轉為靜默,最後,他只是將我擁在懷裡,無語。

  日復一日,夜過一夜。

  某天夜裡,洑泉彷彿要將我揉入身子般,緊緊擁著我,一遍又一遍的低語。

  他的嗓音透著濃濃疲憊,裡頭更是帶著以往我不曾經聞的滄桑,他說,他知道我恨他,若是我想,可以打他、罵他,只求我安好。

  我不曾見過這樣的洑泉,也不曾聽過他這般低聲下氣的與人說話,卻怎麼也無法明白,他是玄冥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千金之軀,誰能讓他不好過?誰有這本事折磨他?又有誰,有這資格與權利去恨他?

  他一次又一次的讓我保重自己。

  保重什麼呢?

  我不哭不鬧也不吵,就連尋死,也不曾做過,他為何總是讓我保重,究竟要我保重什麼?當他再一次說出,要我保重時,我看著他,滿腦子的無法理解。

  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都知道,組在一塊時,我卻半點也不能懂。

  最後,他將刀鞘上雕有林鳥棲息的銀色短刀塞到我手裡,低聲說道,他願受我一刀,只求我別再如此折騰自己,我盯著手中銀刃許久,才認出這把銀刃,是我出嫁那日,他暗中送予我的東西,只是最後,這刀,殺的不是我,也不是我那素未謀面的夫婿,而是鳳殤。

  那瞬間,彷彿隔在我和他間的某樣東西被人抽掉,又似有些什麼自四面八方湧入,迫得我無法呼吸,不能自主的顫抖。

  我還活著。

  一直活著……

  眼前這人,不僅是我的皇兄,更是玄冥太子。

  他說,願受我一刀。

  隱約間,世界好像塌了一般,視線盡碎,天旋地轉,待我回神,已被洑泉擁在懷中,我看著他唇瓣開合,神情焦慮,好像在對我說話,又彷彿不是,耳中只聞一片嗡聲。

  自我懂事以來,未曾見過太子失儀。

  不覺間,我已伸手輕觸洑泉臉龐,「皇兄。」

  我自他眸裡看到一絲驚喜。

  之後,是誰褪去誰的衣裳,又是誰點的火,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記得,我們激烈而急促的吻著,他進入我身體所帶來的異樣感受,以及他不時附於我耳際的呢喃低語。

  由始至終,我連丁點抗拒都不曾有過,甚至是主動擁著洑泉,勾引似的發出聲聲呻吟,與他一同沉浸在交歡所帶來的激情裡,那樣的感覺,像極我們燃燒生命,換取一場歡快,如此熾熱而冰冷,也只有這種時候,我才深刻體會到,我還活著。

  我仍活著,如此放蕩淫穢的活著。

  鳳殤會笑我嗎?

  我真的愛過鳳殤嗎?

  我若真的愛他,為何在他離開之後,可以毫不抗拒的接受洑泉憐愛?

  我想不出答案,洑泉也無法為我解惑,他所能給的,便是我倆夜裡的悖德,不知不覺間,我和他間,起了些變化。

  他看著我的眼神,仍舊帶著一絲擔憂,我們間卻有某種默契在,我不開口,他就由著我去,他想做些什麼,我也不會加以過問,如此平穩和諧,不知怎的,洑泉近日總要在事前問上我一句,就好比現在,「泫熒,我們回屋好嗎?」

  我不置可否的任由他牽著我的手,領著我走,就在我們即將踏入長廊時,我對著他輕語,「皇兄……我想見鳳殤。」

  聽聞我的話語,洑泉猛然停下腳步,凝視我的眼眸閃過一絲痛楚,良久,他的聲音才徐緩響起,「泫熒,他死了。」每說一字,洑泉眼底的痛就增添一分。

  「死了?」

  我以為,我早就接受這個事實,可,洑泉說的每一個字,我卻覺得如此陌生,就像不曾理解過,我只是一次又一次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他死了?」我是知道的,鳳殤死了,就在那一天,我知道的,既是如此,為什麼我對這三字感到如此疑惑?

  「泫熒,妳還有我。」

  直到洑泉伸手為我擦拭臉龐,我才知曉,淚已溼襟。

  那一刻,我才明白,並非不愛,也不是愛得不夠深濃,而是愛得太過癡狂,所以,不承認,也不接受鳳殤的死。

  我以為,這只是個似真還假的夢,宛如南柯,醒來,鳳殤猶然存在。

  我讓洑泉來暖我自己,暖我心神,沒想到,最終,我仍是避不開這個事實。

  鳳殤死了。

  他不會回來了,永遠都不會。
 

arrow
arrow

    血染黃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